荼蘼安靜的坐在妝台前頭,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麵上卻稍帶倦色。明秀立在她身後,一麵為她梳理烏黑的長發,一麵問道:“小姐可是昨兒沒有睡好?”

荼蘼淡淡揚了下眉,反問道:“你們睡的如何?”正如林培之所言,今日,她屋裏的這些丫頭,個個都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轉了來。

明秀雙手沒停,為她分出一綹長發,盤了上去,口中道:“也怪了,昨兒睡的偏是極好,睜眼才知睡得過了。我還奇怪怎麼也沒個人來喚我一聲兒,誰料一屋子的人都睡死了一般!”

荼蘼不覺一笑,心中卻有一絲難得的悵惘感:“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有些古怪!”目光落在一邊衣架上的鴉青色綿綾披風上,她解釋道:“我昨兒卻沒睡著,夜半起來,尋了件披風,在院子裏走了一回,昨夜的月色倒是出奇的好,可惜你們都錯過了!”

明秀呀了一聲,道:“我可是睡的太熟了,竟連小姐夜半起身也毫無所覺呢!”說完了這話,她卻又笑道:“算來今兒正是十七,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麼,昨兒月色自是該好的!”

荼蘼輕輕“啊”了一聲:“原來昨兒竟是十六麼?”自武昌回京還沒有多少日子,卻似乎經了許多事一般,讓她渾然忘卻了時間。

“可不是呢!”明秀答著,卻又道:“下月便是中秋了,這一年過的可真是快呢!”

荼蘼聞言,也不禁歎了一聲,道:“可不正是如此!”

二人正說著話,那邊慧芝卻剛在這時進來,聽了這話,便插口道:“說起來,今年似是過的特別快!”她說著,便走過去,隨手拎起那件鴉青色綿綾披風,目光一凝,愕然道:“這內院的人也真該死了,怎麼卻懶成了這樣兒!回頭我定要去同夫人說說!”

她這一說,明秀與荼蘼不約而同的同時轉睛看去,卻原來是那件披風下擺處汙痕處處,鴉青色原是純色,荼蘼這件披風又是純鴉青,隻在領口下擺等處以金線繡出寶相花紋,黑上染灰,便愈覺髒汙不堪。荼蘼靜靜凝視那襲披風,半晌才道:“罷了,想是我昨兒不慎,擦到假山上了,那些地方原也不好打掃,將衣服拿去洗了也就是了,莫多事!”

再如何勤快的人,也斷不會爬到水榭頂上,將那一片片瓦片洗刷的幹幹淨淨,因此髒汙卻是免不了的。想到林培之,她不覺澀澀的勾了下唇角,一生之中,爬一次屋簷其實也夠了。

慧芝聽她這麼說了,是好點頭,但終忍不住抱怨道:“若仍是老夫人當家,斷不致如此!”言下對韓璀似有不滿之意。

荼蘼蹙眉,張口想要斥責她幾句,話到嘴邊卻還是咽了下去,隻道:“這話在這屋裏說說也就是了,到了外頭,卻得將自己的嘴巴管嚴了!”

慧芝點頭道:“小姐放心,慧芝省得!”一麵說著,便將那件綿綾披風放在一邊,又去收拾其他物事。這回卻是不無好奇的在一旁發現了一個甚是眼生的物件:“這個卻是甚麼?怎麼我卻從未見過?”她舉起手來,手中拎的正是昨兒林培之的那隻酒袋。

荼蘼早知她發現了甚麼,卻是神色不動,隻淡淡解釋道:“這個物事名喚‘鴟夷子皮’,也就是俗稱的酒袋子。這裏頭還裝了些酒,回頭倒出來,給你們都嚐嚐!”

這東西,昨兒林培之離去後,她才意識到自己還牢牢的捏著那個酒袋。不知怎麼的,她最終還是沒有將這東西丟掉,隻得帶了回屋。她身邊的物事,都是慧芝與明秀兩個掌管著,所以她壓根兒沒有想過能瞞她們,不過該說的說,不該說的隻字不提便也是了。

慧芝有些拗口的重複了一遍:“‘鴟夷子皮’,這名字取的倒古怪,且很拗口呢!”

荼蘼隨口答道:“所謂‘鴟夷’指的便是牛皮,‘鴟夷子皮’說白了,便是牛皮做的酒袋子,意思是酒囊皮子!”她自少讀書,對於這些東西自是清楚的,隻是不能與實物相係罷了。

慧芝聽了便,這才了然,因低頭細細看了一回,笑道:“原來如此,不過這酒袋做的可真是精致!看這袋子上頭壓的花,這該是寶親王送小姐的罷!”帶著帆船圖案的印花,在整個大乾都不常見,怕是隻有南淵島那樣的地方,才會將這種的圖形印在酒袋上。

至於這東西怎麼竟會忽然出現在荼蘼房內,她雖有些奇怪,但也不會太多想。畢竟荼蘼素來喜愛這些稀奇古怪的物事,在船上時見著林培之那裏有這個,索要一件也並不奇怪。況她們回來至今也不過數日,還有許多行禮不曾清點清楚。

恰在此時,明秀剛為荼蘼梳好發,便接口笑道:“卻是甚麼花紋,等我也來看一看!”

荼蘼緩緩起身,笑道:“隻是個酒袋子,哪裏就這麼有趣了!”說著這話的時候,她的心中也不覺微微的疼了一下。直到此刻,她對昨夜所發生的事兒還是不免有些茫然,也更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會對林培之說出那麼一段話來。事實上,若是昨夜之事能夠重新再來一遍,她想,她未必會對他說那些話。不過,現在再想這些,卻已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