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匆匆趕到侯府之時,夕陽已在西麵消泯了它最後的一絲金光。侯府之中卻是一派忙碌景象。季煊在眾人事先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忽然回府,侯府上下一時之間,自是忙的不可開交。
荼蘼快步走入大堂,第一眼見到的便是背靠太師椅,雙目微闔,麵現疲憊之色的季煊。而大堂之內,此刻除了季竣鄴、季竣灝兄弟二人外,竟無一個服侍之人,便連韓璀與軒哥兒也不在堂上。
她正欲上前行禮,目光到處,卻是不由的驚了一下。季煊此時雖已年過半百,但一貫養尊處優,這些年避居江南,更是過著悠然自得的生活,平素看來也隻如四十許人。但她今兒猛然一眼,卻忽然發現季煊前些日子猶且烏黑如墨的鬢角竟已現出點點星斑來,不過數月不見,竟像是老了許多。
“爹!”她幾步走到季煊身邊,既驚詫又心疼的叫了一聲。
季煊聽見她的聲音,便即睜開了眼。疲憊的對她笑笑:“荼蘼,你來了!”他不笑猶可,這一笑之下,眼角便帶起幾絲深刻的紋路,看著更顯蒼老。
自打在王府接到消息,荼蘼心中便已隱隱猜到季煊忽而至此,必是因為清雅之事。如今想來,隻怕高旭離京正是為了往江南送信。她抬起頭,看了一邊站著的季竣鄴與季竣灝一眼,季竣灝朝她輕輕點了下頭,又往寶親王府方向看了一眼,示意她季煊確是因清雅而來的。
“爹,您別想的太多了!”荼蘼輕輕說道:“這件事兒……”
季煊歎了口氣,慢慢道:“你娘為著這事,已是病倒了。你二哥守著她,故而沒跟著一道回京!荼蘼,關於這事,你也不必再設詞開解為父。自己造的孽,便該自己收拾!”
荼蘼聽見段夫人病了,卻是不由的心中一緊:“娘……”
季煊澀澀道:“你二哥辦事素來妥帖,性子又細,有他照應著,你娘她是斷然不會有事兒的!”他抬起手來,輕輕撫了下荼蘼烏黑的長發:“明兒,你便將清雅送回府上來罷!”
荼蘼一怔,脫口道:“可是……”
“罷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們!清雅,她確是我的女兒無疑!”季煊歎了口氣,麵上不期然的泛起了絲絲愧疚之色。他伸出手,從袖內取出一支八寶點翠梅花簪來,輕輕擱在身邊的茶幾上。
荼蘼不無疑惑的看了一眼那隻寶簪,見季煊並無阻止之意,便伸手將那簪取了過來,細細看了一回。那簪做工極為精巧,所鑲的的幾色寶玉又都是玉色瑩潤,一望便知價值不菲。
“這個,似乎是內造之物!”她小心的說道,同時抬頭看了季煊一眼。
季煊頷首,示意她說的沒錯:“這支寶簪,乃是當年我送給慧英之物!”他苦澀的說道。
半個多月前,閑居江南的他忽然接到了一張高旭的拜帖。清平侯府與雲定侯府素來無甚交往,他自然也沒見過高旭。但不管如何,對方既然找上門來,他也不好不接待。因此上,接了拜帖後,他隨手撂在一邊,使人喚了季竣廷來,令他好生款待著,對高旭隻說自己身體不適。
季竣廷去後,他便依然故我,喝了一回茶後,便與段夫人對坐弈棋。
個許時辰後,季竣廷送走高旭,居然又回了後院,且將一隻做工甚是精巧的紅漆螺鈿寶匣交予他,說是高旭精心挑選,贈予他的禮物,臨去之前,尚且再三囑咐,請他務必交到季煊手中。
季煊聽他說得鄭重,也不禁生出些許好奇之心,因隨手打開匣子,看了一眼。這一看之下,卻是不由的怔住了,無論怎麼想,他也想不到,高旭的匣子裏頭,裝的竟會是一枝簪。
曆來晚輩拜見長輩,送些贄見之禮都是有的。但晚輩贈送簪環予長輩,無論是送與男子還是女子,無疑都是不合宜的。而憑借在朝多年的經曆,季煊知道,一件看似不合理的事情背後,往往都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段夫人隨手拿過那支簪,看了一看,便隨口斷定這簪乃是內造之物。
季煊見段夫人並沒太在意這支簪,便順勢取過那簪,依舊放回匣內,漫不經心的說高旭怕是一時失誤,送錯了東西,等明兒須得讓他再來一次,依舊還了他才好。
當下二人繼續對弈,季竣廷便笑吟吟的在一旁觀棋,時不時說上幾句湊湊趣兒。但季煊麵上雖自淡然,心中卻早波瀾迭起,哪還有心對弈,這一局棋,才到中盤,便已一敗塗地。
當夜段夫人睡熟之後,他悄悄起身,取出那隻簪來細細的看了一回,心中一時委決不下。
他出身侯府,又是侯府嫡支唯一的一根獨苗,自幼所受的寵愛,自不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