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章 木鳥銜杯(1 / 3)

在北府的園子裏,我分不清是竹子染綠了池塘,還是池塘染綠了竹子。

一條竹橋,將綠靄分開,憑竹欄,下麵的荷花花尖觸手可及。

空氣,全是綠色的。

那些北部樣式的簡樸的亭台樓閣,被竹子,樹木,空氣遠遠地隔開來,粗看,以為是畫在遠處畫布上的背景。

小鳥啾啾,也不畏人,像魚一般從深綠草木間遊來,把我當成一棵樹,在我肩膀上稍作停留,又飛向遠處一棵樹木。

有樹枝,從曲岸伸過來,樹枝上,掛著一個木色的鳥窩。

北在野將鳥窩忽然打開,從裏麵抽出一本《傲來古詩十九首》,翻開,裏麵,全部密密麻麻鳥屎般,全是他做的注。

原來鳥窩是小書櫃。

“此景此書,來點酒,甚好甚好。”

北在野拍打著欄杆,拍打時,橋下荷花微顫。

俄而,一鳥飛來。

那鳥兒翅膀扇動的頻率極其慢,而且發出嘎吱嘎吱木頭的聲音,還以為是誰在拆一個木箱子。

鳥兒立在樹枝上,也不啼叫,翅膀嘎嘎地收起來。

它渾身是剝掉了樹皮的木頭顏色。

鳥嘴上,有兩個酒杯,一酒杯被叼著,削麵掉著另一酒杯。

我定睛一看,木頭鳥!

北在野取下酒,將酒杯遞給我,飲完,一拍手,那木頭鳥笨笨地但很準確地飛掠過池塘,隱入林間。

“啊,鎮長,我明白啦,你原來在家裏修仙,那些惱人的政治,那些齷齪的爭鬥,都不能減損這裏青竹綠水的半點顏色,你在這裏做快活寓公,鎮長,你這樣為自己打算真是不錯,不過呢,為天下人打算,我不得不有點埋怨你啦,啊,雖然我太羨慕你,太妒忌你,原來美妙自足的生活來自深刻的智慧和靈巧的手腳,以及對於進與退的把握。”

我舉著酒杯,樂得手舞足蹈,在橋上讀一句古詩,飲一口清酒。

人生如此樂,拿稱霸天下的成就來換都不願意。

“唉,見鬼去吧,那不爭氣的弟弟,那不聽話的議會,那沒有實權卻極力要求北伐南征的太後,那急於上進的北水兒,都遠遠地被隔開在竹林之外,自我萬歲,自我無價。”

我滿心蒼涼無奈,長嘯自飲。

“殿下真是有性情之人,有性情之人方得真心,真心之人方得天下,殿下,真人也,真人也。”

“鎮長,我不喜歡被你恭維,你的恭維聽起來更像是一種安慰,我哪裏能得天下,我連自己都不能得,捫心自問,我被邊緣化了,我被自己的事業成就所邊緣化了,我為我的家人努力,我為關於我的輿論努力,我為我的群體努力,我為我的天下努力,家人,輿論,群體,天下才是核心,我是這些東西的邊緣,就好像一個推巨石的奴隸,整個運動的核心是巨石,而推巨石的奴隸是邊緣。他們對我這個推石頭的奴隸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卻不心疼這個奴隸的感受,地位越高等於巨石越大,我吃力的程度也越厲害,唉,一切像我這樣在高位的人其實是被功名邊緣化的可憐蟲。”

“殿下關於邊緣華的新解,經典,正點,北某有同感,在一項事業中,你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付出了很多的智慧,到頭來卻發現享受這一切的是你周圍的人,是你的家人,是你的朋友,是你的同僚,是你的情人,是你的不相幹的人,他們抱成一團成為你必須推動的巨石,你吃力地推動,一旦不推了,他們反過來碾扁你,壓碎你,啊,殿下,這才是真正的邊緣化,古往今來大凡得誌人物其實都是邊緣化人物,啊,殿下,真是高興,為了這個新的哲學理論,來,我們再幹一杯。”

北在野講到邊緣化,神色有點黯淡,拍拍手掌,又有木頭轉動的聲音。

又一頭木鳥掠水麵而來。

然而,一個踉蹌,那小飛行器沉了沉,吃了點水,在荷葉上掙紮。

“喔,真是有點懊惱,驅動器似乎不夠強悍,飛躍區區池塘都吃力,什麼時候才能飛得高,飛得遠,至少能飛到傲來城,將那些焰火噴到傲來防禦工事上,要達到遠大目標,真是件令人煩惱的事情。”

北在野搖搖頭,又拍手,林間再飛出一木頭鳥。

水中的木頭鳥載在荷葉上,兩杯清酒傾瀉,喂了水中的魚兒。

“鎮長,原來你一直在努力,你的每一次琢磨,總能促進我捕龍事業的質的飛躍,你太偉大啦,我向國王陛下打個報告,封你為新長征捕龍手。”

北在野慌忙擺手,他似乎是一個天生不喜歡榮譽的人,甚至是討厭榮譽的人。

我想想,在我和他之間,他在幹活在付出,我卻在得到在享受,我們之間,我是巨石,他是推石人,被邊緣化的是他。

我們繞過一片樹林,曲折而行,在一塊草地上,四棵大樹環抱,好像四個橄欖球運動員,粗大的樹枝達成一個平台,離地約3步高。

踩著藤蘿狀的梯子上去,上麵有坐榻,坐榻做成鬆鼠狀。

我們對麵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