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痛死了!這是床上人的第一感覺。
長長的睫毛一顫,眼眸睜開的一霎那,似有萬道光華從中飛瀉而出。那是怎樣的一雙眼?有如輕煙繚繞的冷月,帶著讓人心顫的空靈朦朧;有如秋陰飛霜的殘荷,浸染出讓人心酸的滄桑沉寂;偏偏低眉垂眸間,不自覺流露出的、如貓兒般讓人心動的慵懶笑意,使這雙眼眸的主人原本蠟黃瘦削的臉龐一瞬間生動起來。
龍行歌,美國最大華人黑幫少主、洛杉磯唐人街新一代教母,即使落魄亦能高貴如斯,桀驁如斯!
屋外一片嘈雜,龍行歌無心理會,吃力的撐起身體,腦海裏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受傷昏睡前的一幕——
在去往龍幫總部必經的途中,他同父異母的哥哥龍行暮一早埋伏在暗巷,等待她送上門來。直到狂風暴雨中,龍行暮的槍抵上她前額的一刻,金屬特有的冰冷感覺如此的真實而清晰,行歌才發現她自以為的親人、親情是多麼的愚蠢可笑——
龍行暮,十數個異母兄弟姐妹中唯一與她親厚的一個,她以為他是懂她的,縱然她驚世絕豔,縱然她天生領袖,但她想要的隻不過是閑散隨性,遠離爭鬥,遠離殺戮的簡單生活,沒想到竟有這般難!而他們二十幾年相依扶持相濡以沫的情誼,在龍幫少主、洛杉磯唐人街教父這一頭銜所代表的權勢與地位的誘惑麵前,瞬間土崩瓦解!枉她還自以為是無所不精、識人辨才的天才!
從老奸巨猾的龍正雄設計讓她接棒的那天起,無數的明槍暗箭全都向她射來。龍正雄的反複無常的暴虐脾氣,其他幫派的圍追堵截,兄弟姐妹的傾軋算計,龍行歌稍有不慎便會屍骨無存。也是在那天起,龍行歌上頭排行第二、第三的兩位兄長龍行暮、龍行邦被判出局(行歌其他兄姐全部未成年就夭折),再無可能爭奪龍幫少主之位。這時的龍行歌終於體會到什麼叫“風尖浪口”,也逐漸明白她想要的生活離她越來越遠……
回到現場,龍行暮拿槍指著龍行歌,瘋狂的叫囂:“龍行歌!我才是最後的贏家,你這個整日裏插科打諢,不學無術的女人怎麼配?!怎麼配?!”
“哥——”
“別叫我哥!我不是你哥!龍行歌,你奪走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奪走了他全部的關注,我如今這麼落魄,全都拜你所賜?!我現在這幅喪家犬的樣子,你滿意了?!你龍行歌不是很能耐嗎,怎麼就沒想到會有落在我手裏的一天!今天,我就結果了你!”言畢,對著龍行歌的腹部就是一劑猛拳。
行歌吃痛俯身的空檔,龍行暮又狠絕的連踢數腳,見行歌倒地咳血,這才罷手。
龍行歌聞言,感到無力的悲哀——他們怎麼會走到這一步,明明都是一樣為了得到那人的認可而拚命努力、最後收獲絕望的可憐人!難道以龍行暮的睿智聰敏會看不出,龍正雄隻不過是拿她當靶子來訓練後進者,以期挑選出他心目中的最佳繼承人?!而她雖然一眼看透,卻無力掙脫這早已注定的命運,成為眾矢之的的自己又何其無辜?!
曾經,為了保住這個自己唯一認可的親人,龍行歌不惜第一次違背父親龍正雄的命令,未對龍行暮趕盡殺絕,並運用自己暗中籌建的勢力網竭盡全力把龍行暮秘密送到墨西哥——對龍正雄來說,不需要那麼多的繼承人,因為他最不缺的就是繼承人。
但是她又換來什麼呢?龍行暮逃出生天後,很快就被心狠手辣、做事不經大腦的龍行乾找到,並與之接上線。在自己遭遇的數不清的截殺中,又多少次是兩人密謀策劃的,行歌心中一清二楚,隻是心底仍殘存一絲希望:隻要他不出現在我麵前,隻要他不拿槍指著我,就像此時此刻,我會一直、一直的相信他!
然而,所有的希望在這一刻全部破滅了,那些曾經的執拗與堅持現在看來如此的幼稚好笑!
龍行暮右手邊的手下見龍行暮隻顧毆打謾罵龍行歌,遲遲不動手,生怕遲則生變,立刻催促道:
“二少,我們的時間不多,快點動手吧!三少已經在邁阿密等著接應我們了!”
果然是跟龍行邦一起的嗎?行歌嘴角泛起苦笑。暴雨模糊了她的視線,頭腦卻異常明晰,她看到龍行暮沒有絲毫猶豫的扣動扳機,眼神冰冷徹骨——你真的恨不得我死嗎,哥?如果沒有龍幫,如果龍正雄不是我們的父親,你是不是會繼續疼我,就像小時候?……
以行歌武術天才的絕佳身手本可以輕鬆躲過了,但行歌沒有。行歌用盡全力爬起,一個踉蹌又倒下,大雨無情的衝刷她的身體,也衝刷著已發生的罪惡,隻是她的雙眼仍緊緊盯著龍行暮消失的方向,喃喃的、一遍遍的叫著“哥——”,被淹沒在大雨中……
行歌覺得很累很累,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意識在流失,一聲聲低沉的召喚從遙遠的天際傳來,飄渺得仿佛遠山隨風飄來、下一刻就會消散的木葉香氣:歸來吧,歸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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