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棲山下,一母一子長跪不起。
雲霧繚繞的觀雲台上,一個拿著掃把掃地的小姑娘定定看了那二人許久,顛顛兒跑去跟周祁說:“師兄,那兩個人是活人嗎?怎麼跪了那麼久都一動不動,我上次被師父罰跪,才跪了一盞茶的時候腿就麻了。他們可真厲害啊。”
打著坐的周祁閉著眼,漫不經心道:“是麼?他們跪了多久?”
小姑娘想了想:“快有兩個時辰了罷。”
周祁道:“你確定你沒記錯?”
小姑娘朗聲道:“沒有!十五一直都看著呢!”
周祁睜開眼睛,不輕不重給了小姑娘腦袋一記:“一直都看著?師父叫你來掃地,觀雲台這麼小一塊地,你便掃了兩個時辰,倒還挺自豪。”
小姑娘嘻嘻地笑。
周祁站起身來,往山下瞟了一眼。那女子低頭默默跪著,看不見臉,一身粗布衣裳卻也掩不住身姿曼妙,一支素釵綰住一頭如墨長發。旁邊一個和他這小師父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兒,腿腳雖跪著,清秀小臉上一雙眼睛卻骨碌碌地滾,這裏望一望那裏看一看,機靈裏透些沒見過世麵的寒酸。子棲山下濕氣極重,他們二人跪了這樣久,衣褲下擺已經濕透了。
“娘,我褲子濕了。”
“娘,我們還要跪多久啊,我腿酸。”
“娘,我肚子餓,我想吃飯。”
小六兒不安分地動來動去。
娘皺了皺眉頭,輕聲道:“六兒,別動。師父正在山上看著你呢,你這樣不聽話,他便不收你了。”
小六兒便乖乖跪好了,脊背也挺得筆直。
娘欣慰地笑一笑,掩住眼底絲絲繞繞的悲傷與愧疚,撫一撫他已經微微潮濕的頭發。
過了不知多久,長長台階上才傳來腳步聲。小六兒還不知是何事,便被娘一手撈起,後領被緊緊抓著勒住脖子,膝蓋處一大片濕著皺皺巴巴。
他瞥一瞥從山上下來這兩個人——一個頭發胡子都白了,明明是可以叫爺爺的年紀,臉卻一絲皺紋也無;另一人倒是一個長得挺好看的哥哥。
周祁看著麵前眉目恭順的女子和女子手中局促不安的小孩,溫聲對身前的邱真人道:“弟子見他們母子二人已在這虔誠跪了許久,想必是有事相求,便請師父來看一看。”
邱真人眯縫著眼道:“每日跪在這的人多了去了,若你都這樣請我來看一看,我這每天還有別的事做?”
女子便急忙道:“兩位師父,我這孩子是衛宣衛真人看過的,他說孩子有靈根,叫我帶著來淩霄學藝……”
邱真人聽聞此話,眼神變了變,伸出手來:“把孩子的手給我看看。”
女子趕緊鬆了一直拎著小六兒領口的手,將他衣袖往上捋捋,握住因清瘦而顯得有些青白的手腕,遞到邱真人麵前去。
邱真人彎下腰去細細瞧那孩子的掌心紋路,眼裏放出光來。
女子幾乎要喜極而泣了,邱真人卻一閉眼睛,直起身來:“我淩霄派收徒的規矩,想必您也是知道的罷。”
女子眼裏閃出淚光來,咬唇點點頭。
小六兒心生疑惑。“什麼規矩?”他怯怯地問。
三個大人卻都不回答他。邱真人指尖一搓,便現出一張符紙來懸在空中,上書“生死契”三個大字。他大掌一拂小六兒頭頂,一簇小火從小六兒百會穴中竄出來,落到那張生死契上。火苗將將觸到生死契,便化成水狀流體,邱真人用指尖蘸上一蘸,在紙上如同行雲流水寫下一長串。
小六兒看得目瞪口呆。他還沒到識字的年紀,娘平日裏也總是忙碌,不曾教他讀書習字。他不知道這紙是什麼,也不知道這真人寫了什麼。他見著娘接過那張紙,手卻慢慢顫抖起來,眼裏也漸漸蓄起淚光。
他慌亂起來,出聲去叫娘。
娘轉過眼去看他,眼神卻忽然變了,將自己的手指咬破,摁了一個指印上去,又不由分說抓住他的手,同樣咬了,往那張紙上摁出一個血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