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法場,就是顧三說的在鎮子中央的一塊空地,這裏平時跟其他的地方沒有區別,隻有在逢年過節時或者有什麼重大事情時才會被啟用。
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雖然不多,不過恰好趕上了一次端午節,就在這裏,鎮子上請了戲班子整整熱鬧了三天,從早晨唱到晚上,期間還不乏很熱鬧的耍獅子節目前來助興。
就是在這裏,我真正體會到了一次傳統節日在古代是多麼隆重多麼被重視。
然而,也是在這裏,就在那之後的第五天,農曆五月初十,鎮子裏因為醉酒殺害了鄰居的殺人犯,在這裏被執行了死刑。劊子手手起刀落,那犯人的頭直接砸落在地,脖頸裏的血噴出來老高,浸在青石板上三天沒有洗下去。
今天,同樣是在這塊空地,法案香燭,冒著黑煙的火把從最裏層一直蔓延到外層,甚至在山腳下還能看到隱隱約約的火把閃爍。
這樣的陣仗看起來竟然比過節都壯觀。
隻不過我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
我被幾個壯漢捆著手腳一路押上空地。在路上我的眼睛一直都流連在鎮民們的臉上,看起來沒有焦距,我似乎沒有看清任何一個人,但是我自己知道,我的眼睛裏不是沒有焦距,而是將視線範圍盡可能的放在了最大,這樣我就可以看見更多人的臉。
我承認,我這樣做是有目的的,我就是想在這一片的“觀眾”眼中看見一絲疑惑,不用多,隻要一點就夠了,哪怕隻是一個皺眉的動作。因為隻有這樣的表情存在,我才能說服我自己,我不是被這些我拚了命保護的人送上死路的。
不過,可惜,一直到我被綁在那槐樹綁紮的十字架上之時,我都沒有看到這樣的表情。
我心裏不禁有些佩服,看來那惡鬼在蠱惑人心上是真沒少下功夫,這麼多人,竟然沒有一個懷疑我是被冤枉的,季明修是被冤枉的,我們所做的事情是被冤枉的。
“各位!”我看著雲淺衣在祭壇前麵向大家喊了一聲,“等下驅鬼的法事就要開始了,因為惡鬼一入體,侵入的是靈魂,所以驅鬼,就相當於是將人靈魂中的汙穢去除,這將會是漫長並且痛苦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湮湮姑娘也許會受些罪……”
雲淺衣話沒說完,一直站在人群裏的一個老人擠了出來,我隻是看了那人一眼,臉上的平靜頓時再也撐不起來了。
李奶奶,不,現再應該說是惡鬼,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來到雲淺衣身邊,“法師,您就放心的做法吧,隻要能把湮湮救回來,讓她不再被惡鬼控製啊,我們全鎮的人都會感謝您的大恩大德。”
說罷人群中爆出一陣山呼,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對雲淺衣深信不疑的表情。
我開始在那柱子上拚命的掙紮,嘴巴裏綁著布條,說話有些聽不清,但是這並不影響我把話說出來,我狠狠地盯著她喊道:“大家不要相信她的話,她自己就是惡鬼,不能相信她!”
我拚命的喊,因為我覺得我要是再不說什麼的話,等下我就沒有機會說了。
可是這對我來說似乎就是為了證明我自己的話已經不會有人再聽了一樣,我越是怎麼發狠地跟大家說我的身上沒有惡鬼,大家對我被惡鬼附身越是深信不疑。
我嗓子喊得都快冒煙了,也沒有一個人同情我。
倒是雲淺衣,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來到了我的麵前。
她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頭發,一身整潔的深藍色裙子跟我這一身血糊的碎布站在一起,像是她不嫌棄我的汙穢,深情地放低了自己姿態。
但是我在她的眼睛裏卻分明看見了一抹凶狠的神色。
她伸手想要給我整理一下幹涸在嘴角的血汙,隻是伸手的速度很慢,好像知道我會躲,這樣她的手就可以既不用碰到我又把戲做足。
我覺得如果是以前這個身體裏的我,也許會這麼做,甚至還有可能在她的臉上啐一口唾沫。
不過可惜,現在的身體雖然還是那個身體,靈魂卻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靈魂了,甚至不是這個時代的靈魂,所以這個時代裏的一些矜持和思想,跟我有些出入。
我看著雲淺衣的手距離我的嘴角越來越近,不僅沒有躲,還主動把我汙血最多的一邊嘴唇往她的手指上靠了靠。
“擦幹淨一點,謝謝。”
雲淺衣的臉色果然變了又變。
我仔細看著雲淺衣的臉,在腦海裏瘋狂搜索了一圈我在這個世界中所遇見過的人和事情,可是我確定我從未見過或者做過跟雲淺衣有關的事情,至於長相相似的人,那根本不用想,如果有人跟她長得像,我肯定一早就注意到了。
那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裏?
雲淺衣鐵青著臉在我的嘴角來回擦拭了幾遍,估計是沒想到我會這麼做,隔著紗巾的笑容都被硬生生氣掉一截。
她的手指上被我的血染紅,看向這些血漬的目光都比看著我還要陰狠,兩隻手指相互一點,一簇火苗在手指上出現,瞬間便把那幾滴血燒成了黑煙。
“算你狠。”雲淺衣小聲在我的耳邊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