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為,刻了字的小樹苗,等它長成了大樹,那個字也依舊會在。
後來才發現,樹苗是會長大的,樹幹變大了之後,那些年刻下的字,便再也難看清了。
就好像人是會變的,例如,若是換成那時,她打死也不會想到,他們會有分開的一天。
那時啊……
約莫也是一個秋天的時候,她隨著父親來這青城辦事,那時的天下並沒有這般太平,那時的大街小巷,也隨處可見的流浪孩童。
她衣裳華麗,偏偏一眼就看中了那個人群中瑟瑟發抖的少年。
“爹爹,爹爹,那個哥哥在哭呢,他好可憐啊,我們帶他回家好不好?”
她的父親當真是寵她至極,隻要是她想要的,從來就沒有拒絕過。
例如收養了他之後,他便成了她的哥哥。
已然忘了是為什麼,他們經過了那片楓林,他說世界好大啊,什麼時候才能有個穩定的家。
她說楓林好大啊,好想有棵屬於自己的樹。
然後十年,百年,隻要楓林還在,楓樹就有屬於自己的家。
“流雲哥哥,等我們種的這棵小樹變大樹了,你會陪我來看嗎?”
他們一起種下樹的那一年,他比她高了好多好多,他便也總是喜歡摸著她的小腦袋,然後告訴她,“傻丫頭,這種樹最少也要長個十來年才能變大一點。”
“怕什麼啊?我爹說了,再過幾年天下就不打仗了,到時候去哪裏都安全,隻要十年後這個林子還在,流雲哥哥還在,就比什麼都好啦……”
她性子高傲,便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卻是他,自卑而又低微,“可是以後你我終是要分開的……”
“不要嘛,我才不要和流雲哥哥分開!”
“……”
那一年,她六歲,小小的她,不知世事,卻是滿心歡喜的在細小的樹幹上輕輕刻了兩個小字。
“靈雲”
記憶飛轉,猶記得那年流雲還在,她歡歡喜喜地拉著他,偷偷跑來了青城的楓林裏頭。
“哇,它長這麼大啦,哈哈哈,再過幾年它便也能像其它樹一樣高了!”
十歲的她還不知道世間何種悲歡離合,隻是一臉單純的拉著他的大手,撒嬌賣萌,“就是字不見了,流雲哥哥,你把這樹做個記號好不好啊?”
大雨傾盆而下,她卻憶起了那年他溫婉而又寵溺的微笑。
他說:“傻丫頭,那便刻下你我的名字吧,不過這兒離家太遠了,你以後可不能再往這兒跑了,不然我便不帶你出來了!”
“哈哈哈,你要是敢不帶我,我就把它挖回玄林城裏養。”
“可是離開了楓林,它會孤獨的。”
“可是流雲哥哥要是不帶我玩,我也會不開心的。”
“……”
可是後來,他終究還是厭煩了她,在她情竇初開的那一年,留下了深深的絕望。
還記得那時的他已然長成了翩翩少年郎,如是往常一般寵溺的摸著她的小腦袋,“靈巧,你長大了,不能再粘著我了,日後都沒人敢娶你了。”
她不悅,於是便也任性不已,“我不管我不管,沒人娶正好,那樣我就可以永遠和流雲哥哥在一起啦。”
“胡鬧!”他大吼一聲,第一次衝她生起了氣。
爾後轉身離去。
那時的她是真的好不安,於是話語也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流雲哥哥,你要去哪……”
他不語,隻是轉身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大雨淅淅瀝瀝的下著,回憶至深處,她不由緩緩閉上了雙眸,“我曾說過的,若是你敢離開,我便將它挖了種回去!”
說是這般說著,她卻仍舊久久未動。
她是真的想挖了它啊。
可是又能怎麼辦?
他牽手她人,她卻怎麼也下不了手啊!
她四歲遇上八歲的他,隻是因為年幼無知,同情他的眼淚。
她六歲時,一時天真,同十歲的他小心翼翼地種下一棵樹,然後小心翼翼地看地它長大。
等到她到了十歲,那棵樹已好高好大啦,他們一起刻下了兩個小字。
十二歲,懵懵懂懂,情竇初開,她說下了要永遠陪著他的傻話。
卻不想就此分離,從此天涯海角,再也沒有瞧見過他。
一晃眼,她已找了四年啦,今年十六,二十的他卻是抱得佳人而歸。
好像她活了這麼久,就從沒做過什麼有意義的事。
好像便是到了現在,她也沒有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她一生驕傲任性,對所有事物都毫不上心,偏偏對他從未放棄。
瞧著眼前早已長成了參天大樹的楓樹,她是真的好想帶走它,可是每每細想,便又狠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