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花開正好
“看得見你的地方,
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
看不見你的地方,
我的心和你在一起。”
葉聰趴在電腦前,邊寫稿邊哼歌。他的嗓音很好,低沉雄厚,出去K歌,他就是一超級麥霸。
聽著,聽著,舒暢慢慢地抬起頭,這歌詞“砰”地觸動了她心底的一根弦,她有點不平靜。
濱江,又到春暖花開的季節。三月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辦公室裏,灑在舒暢的身上,一層薄薄的光暈勾勒出了她的輪廓,落在雙肩的長發被陽光打亮了,閃爍著金屬的光芒。
“不會是暗戀上我了吧?”察覺到有人注視,葉聰抬起頭,正對著舒暢發直的視線,他擠擠眼。
“什麼?”舒暢回過神,詢問地看著他。
葉聰撇了下嘴:“太耀眼的城市不適合看星星,就像你的心不適合談安定。舒暢,這麼久了,你還沒恢複?”
她低下頭,拿了包速溶咖啡,去茶水間衝咖啡。
事實上,她的生活早已恢複平靜。采訪、出差、寫稿,甚至她現在還會定期地去健身、做美容,偶爾約勝男出來逛逛街、吃吃飯。
不過,勝男很忙。勝男在安陽花言巧語及男色誘惑下,沒把持住,在某個月黑風高之夜,與安陽共度了一個美好良宵,結果,一發即中,匆匆忙忙奉子成婚。
這些事情雖然忙亂,聽著卻很溫馨、開心。她向裴迪文說起時,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然後讓舒暢看看他的發根,是不是又多了幾根白發。“太操心了。”他歎息,不知是在說工作,還是說舒暢。
舒暢也忙。她家從北城區的小院搬到了高樓,收拾、整理都是她一個人。新房附近,有幾戶原來的老鄰居也搬來了。舒祖康和於芬住進來幾天,老鄰居們便來串門,他們並不寂寞。隻是濱江太小,舒暢沒有一雙巨大的手掌捂住所有的人嘴,他們在診所裏,還是聽說了寧致的事。
舒祖康難過到臥床不起,於芬哭了整整一月,都有點神經質,整天絮絮叨叨地說:“不是失手嗎,怎麼會賠上一條命呢?那麼好的孩子呀,老天真不長眼。”
裴迪文也在忙。沒有一點懸念,恒宇集團競中北城區拆建開發的地標。在城建部門的大力支持下,恒宇集團開出的拆遷條件又非常寬厚,北城區的拆遷工作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新北城區的樣貌效果圖高高地立在江邊。沿江一帶是一所以療養為主的綜合性醫院,裏麵花木扶蔬,假山林立,亭台樓閣,美得如同江南園林一般。再過來是一所貴族性質的私立學校,從幼兒園到高中,校舍和師資都是國內一流的。盡管學費昂貴到令人咂舌,但已有許多學生家長來排隊報名,甚至還有不少家長提出讚助投資。與學校挨著的,就是恒宇讚助的濱江大劇院,然後是濱江書城、大型圖書館,奧林匹克中心,當然,也有住宅,不過,都是多層建築,沒有一幢小高層,設計師也是遲靈瞳,房型精致、舒適又帶著典雅,偏英倫風,價格不菲,卻供不應求。
舒家小院沒有拆遷,它將成為一個大型公園中的一景------民國後期保存最完好的建築,裏麵的一草一木都沒有動。現在,院中葡萄架上葉子又綠油油的了,芍藥開得比哪年都盛。
北城,一直以來,是濱江低收入住戶最多的地方,不久的將來,這是將是濱江最高雅的地段。醫院、學校、書城······,除了住宅,恒宇對外出售,其他恒宇都是投資者,有經濟學家在《華東晚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說北城區末來的利益是不可估量的,北城等於是恒宇的一個小型王國。商人賺錢,有賺得俗,有賺得雅。裴迪文將會是一代雅商。
勝男聽說小院沒拆,嘴巴張得半圓,好半天才說出話:“唱唱,我也不知該說什麼,那個男人愛你愛到沒上限。”
舒祖康和於芬收到恒宇購房款時,夫妻倆默默對視一眼,一瞬間,有些事就那麼浮出了水麵。
其實,裴迪文早已頻繁出現在舒暢的生活之中,他經常去香港、歐洲,但一到濱江,第一時間便會去報社接舒暢。報社中,都是熟人,就連新來的大學生,也在前輩曖昧的交談中,熟知了他。他溫和地和所有人打招呼,隻要舒暢一出現,他的眼神立刻就溫情脈脈,愛意濃烈。
裴天磊居然挺過冬天,春天一到,身體硬朗了些,裴迪文的幾個特助越來越得力,這樣,他就輕鬆點,陪她的時間就多了。兩個人一起吃飯、看電影,開車吹風。到郊區吃農家菜,晚上回來,她睡在後座上,身上蓋著他的外衣。她偶爾留宿憩園,舒祖康和於芬佯裝不知。
所有的人都在期待他們的婚禮,在洗手間遇上談小可,她酸溜溜地對舒暢說你終於如願以償了。舒暢笑笑,她看得出談小可很羨慕。她不顯擺,也不刻意回避。幸福看似簡單,得到卻從來不容易。
婚禮,舒暢不太著急,裴迪文也像不著急,他說沒有那張證書,舒暢這輩子也隻會愛我一個。瞧瞧這語氣,多篤定。舒暢調侃他自戀,他說,錯了,我強大的自信都是你給的。舒暢在一本書裏看到一句話:一個人對婚姻有多逃避,就有多在意婚姻。她和迪文都有過一段酸痛的過去,對於婚姻,迪文比她勇敢,他已做好為人夫、為人父的準備,而她,還是有點不安,總覺得還沒完全準備好。她不要自己有一絲遲疑、一絲茫然、一絲慌亂,就這麼走進婚姻。因為他是迪文,她要和他牽手到白發如霜。
裴迪文又去香港召開董事會,這一次待的時間有點長,早晨打電話給她,說爭取周五來濱江,陪她過周末。
青海省的玉樹縣發生了強烈地震,新聞版的記者全部過去了,報社裏現在為了趕新聞,其他版麵的記者晚上都會輪流值班。舒暢告訴裴迪文,周五她在報社。
“那我就去報社看你。我給你帶香港的叉燒包。”他笑著說。
她也笑了。隔著香江,也能感覺到他的溫暖。
“想不想我?”他啞著嗓子問。
“想!”她老老實實地承認。看得見你的地方,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看不見你的地方,我的心和你在一起。
舒暢走進辦公室,看到葉聰握著話筒,臉苦成一團。“怎麼,有采訪任務?”
“總編給我打電話,說新聞版有個記者在玉樹病倒了,報社裏我屬於年輕力壯的,讓我去頂上。可是······”
“你現在完全可以獨立寫稿,不要擔心。”舒暢感到很奇怪。
“我有高原反應。和朋友去西藏,一下飛機,立刻就回成都了,差點送了小命。我要是和主編說這些,她一定認為我不想去。”
“上次在昆明,你還可以啊!哦,我們沒上玉龍雪山,那裏海撥不算太高。”舒暢沉吟了下,“這樣吧,我去和主編說,我替你去。”
“你是女人。”葉聰瞪大眼。
舒暢凶悍地看著他,“女人沒有高原反應,比你強。”
玉樹,離唐朝最近的地方,舒暢曾在一本旅遊雜誌上看過這句話。
她從上海坐飛機到西寧,再從西寧坐部隊裏的越野車去玉樹。隨著越野車一路顛簸,舒暢的驚叫聲不斷響起,不是因為路有不平而坐不穩當,而是公路兩側不斷映入眼簾的風景讓她喜不自禁。
一泓寧靜的湖泊倒映著同樣寧靜的藍天白雲,宛若裸睡的少女披著輕柔的薄紗,一轉彎又看到一座古舊的佛塔就像盤腿端坐著的哲人高高聳起在一大片金露梅叢中,不斷出現的彩色經幡和高高堆起的嘛呢石,還有山腰處和溪水旁時隱時現的村塞和寺廟。
“舒記者,帶棉衣了嗎?”開車的武警回過頭問,“災區今晚有雪。”
“都四月下旬了,怎麼還下雪?”舒暢驚訝。
“這就是玉樹呀!”
車越往裏走,路越不平,中央滿布著石塊,剛剛還晴朗無比的天空變成了一片鉛灰之色,舒暢明顯地感到了空氣稀薄,時不時要大吸一口氣。
路麵斷裂,路邊的房屋倒塌,樹枝橫掛在空中,稍微平坦的地方搭建著一頂頂帳篷,穿著藏袍的人們一堆堆地抱在一起,臉露驚惶。
“這裏還算好的,下麵有些鄉鎮,”武警停下來,神情凝重,長吸一口氣,“真的是滿目瘡痍,走在那兒,你似乎可以嗅到死亡的氣息。舒記者,這幾天餘震不斷,你要小心一點,盡量不要靠近鬆動的山坡。”
武警把舒暢送到《華東晚報》記者的臨時居處,舒暢道了謝,和新聞版的幾個同事碰了麵,崔健也在。才走了幾天,幾個都臉露菜色,嘴唇幹裂,麵頰上紅一塊紫一塊,手指也有些微腫。
“怎麼是你?”崔健不讚成地看著舒暢。
舒暢嘻嘻地笑:“我又不是這兒唯一的女人。”
“人家已經習慣了這裏的氣候和海撥,你住慣平原,體質又不強。要命了。”崔健低咒了一句,“你就在這兒呆著,不準到上麵去。”
“采訪順利嗎?”
“每天的素材倒是很多,就是通訊有時不暢。看看,手機又沒信號了。”一個同事舉起手機,急得直抓頭發。
“那網呢?”
“網也是時好時斷。天氣一會兒風一會兒雪,還下過兩次冰雹,氣候太惡劣。”
舒暢看看外麵的天空,已是黑沉沉的,寒風卷著沙石從門外灌進來,她伸出手一握,掌心刺骨的痛。
街上沒有營業的飯館,幾個人就簡單地煮了點方便麵,因舒暢是女生,最好的一個房間讓給舒暢睡,幾個男人擠通鋪。所謂最好的房間,也是搖搖欲墜,舒暢冷得根本沒辦法合眼。
半夜時,迷迷糊糊聽到手機在響,按通接話鍵,隻聽得裴迪文重重的呼吸聲。
“舒暢,一切還好嗎?”他盡量用平靜的口吻問。
“還好,就是有點冷。”她把凍麻的手湊到嘴邊嗬了一下,“濱江都穿風衣了,這邊還要穿棉大衣。不過,比起災民,我算很幸福。”
“我大後天坐飛機過去,不要著急,聽我說完,我是送恒宇捐助的救災物資過去,不是特地過去看你。”
“迪文······”她慢慢坐起,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個蛹。
“你是在考驗我的心髒嗎?你這樣不顧一切的孤勇,真的認為我不會心疼,或者以你為傲?舒暢,你是我什麼人?”
隔了幾千裏,她聽出他的聲音是那麼的痛心。
她還沒回答,他又繼續發問:“你有工作的熱情,我不該打擊你。可是人要量力而行,有合適不合適。對,我現在不是你的主編,沒有權利和你說這些。你就是去天涯海角,也沒必要向我知會一聲。”他深深呼吸,停滯了一會,“舒暢,你做什麼,都不會顧及到我的感受。”
舒暢一時有點啞然,她匆忙出發,確實沒給他打個電話,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攔阻她。
“每個人對愛的理解都不同。舒暢,我不能再叫你傻孩子,你該好好地想一想。我曾經很孤單,遇到你之後,你帶給我愛情的感受,遠不止一點喜悅那麼簡單。我想讓這份喜悅延續得更久更長,可惜,我們的想法相背。”
他掛了電話,舒暢握著手機,隻覺得無力,她知道這一次他真的生氣了。看看時間,已是淩晨,手機又沒信號,她歎了口氣,聽著外麵咆哮的風聲,還有腳步的雜亂聲,營救部隊又送傷員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