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獨木不成林
希宇沒想到有一天遲靈瞳會主動給他打電話,一時間得意到忘形,假模假樣翻了翻日程,說自己明天下午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但接著有個會,遲靈瞳想見他,隻能在公司附近。遲靈瞳竟然乖乖地答應了,他好不適應。
兩人約在一個茶室,希宇提前十分鍾過去,掃了一眼。裏麵站起一個人,穿件灰色的毛衣,不知是毛衣太大,還是人太瘦,瞧著像套了件麻布袋。“遲靈瞳?”要不是她朝他笑著,希宇竟然沒認出來。她瘦得都脫了相,完全不見去年的水靈靈、俏生生。
“身體小恙,現在休養中。”遲靈瞳輕描淡寫地把自己的現狀概括過去了。希宇打死都不相信,但他知道這丫頭是劉胡蘭,她要是不想說,你用槍對著也沒用。“你的意思是最近都待在濱江?”
遲靈瞳點了下頭,一節手腕從毛衣裏露出來,可以說是骨瘦如柴,看得希宇喘氣都不敢用力,生怕把她吹飛了。“你今天找我不隻是亮個相吧?”
遲靈瞳蒼白的麵容飛上一絲暈紅:“憩園隔壁據說要建一個五星級酒店,拆遷戶都搬走了,投資公司因為資金沒到位,工程延期。我聽孔雀說你和公司的老總是朋友,能不能請你和他說說,借一套拆遷房讓我住一陣。”
希宇聽得心頭一疼:“你要是手頭緊張,我房子剛裝修好,你想住多久都可以。那兒現在圈著,電呀水的大概都斷了,不能住人。”
“我去看過了,水電都有,有些房子也不是太殘破,就是冷清點。我就圖個安靜。”
希宇明白了,她這是想隱居逸世呢!“你是不是被人傷了?”
“沒有呀,我想不被打擾地好好搞個設計。”
“那個男人是誰?”希宇憤懣地發問,“作為你的前男友,我有這個知情權。”
遲靈瞳站起身:“如果你不方便,我再去找找別人。”
希宇咬牙,這傷還不是個小的呢,碰都碰不得。“你給我個準話,你現在是不是單著?”
遲靈瞳坐回位置,揚起笑臉:“希宇,我那天在超市看到你女友了,很漂亮呢!”
怒意頂著太陽穴,希宇感到額角直跳:“不管是從前,還是將來,你從來都沒考慮過我。我對你……”他說不下去了。說什麼呢?說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說我這些年一直在等你?說我努力交了個女友,可是心心念念的人還是你?話到了喉嚨口,一鬆很容易,然後她會怎麼回答,對不起?希宇攥緊了拳,把臉別向一邊。
遲靈瞳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她很羨慕希宇,盡管這份戀情無果,可是她活生生地坐在他麵前,他可以怨,可以恨,可以讓生活有聲有色,可以帶著女友在她麵前炫耀、顯擺。她呢?她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你既然向我開了口,這說明在你心中,我是有位置的。好吧,我幫你這個忙。”希宇好不容易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他特意找了一天和遲靈瞳去了拆遷房,真有一兩套能住人。有一家連家具還留著,陽台上一盆月季冒出了幾片新葉,很有生命力地舒展著。門窗也結實,鎖也沒繡掉,浴室裏的熱水器看著陳舊,功能卻是正常的。倒是廚房裏的鍋碗瓢盆要重新添置。
“沒關係,那些我慢慢添置。”遲靈瞳轉了一圈,很滿意。
希宇還是不放心,屋前屋後看了幾遍。幸好憩園第一期的住戶已經入住,大門離這兒不算遠,保安室二十四小時有人。有個什麼事,叫一聲,那邊也能聽到。
遲靈瞳要留下打掃,希宇臨走前,又叮囑,以後再有其他事,還要像這樣第一時間想到他。
車掉頭向市區駛去,希宇扭頭又看了眼拆遷房,鼻子突然一酸,遲靈瞳看似長大了,其實心裏麵還是個小孩子,對於感情這事,她始終不開竅。哪知一開竅,就來個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他恨那個男人,雖然不知道是誰。
從青台回濱江後,遲靈瞳是住在遲銘之家。遲銘之特地換了套房,挺寬敞。甘露還算識大體,畢竟遲靈瞳遇到了那麼大個劫數,幾個月硬忍住了,沒有一句冷言冷語。遲靈瞳突然說要搬出去,她心中暗喜,遲銘之卻急了,打電話給譚珍。譚珍在電話裏差點哭下來,又不敢說重話。遲靈瞳輕聲道,媽媽,請你理解我一下,我答應迪聲要把唯一的室內設計送給他,等設計完工,我再搬回來,好嗎?
譚珍哭了,遲銘之直歎氣,兩人都沒攔住遲靈瞳離家的腳步。
其實這隻是遲靈瞳的一個借口,她沒有告訴爸媽,現在的她已經不能畫圖了。不是手臂康複得不好,不知為何,她一握繪圖筆,手就下意識地哆嗦,連根直線都畫不出。也許她的設計生涯就這麼到了盡頭,對於遲靈瞳來說,和迪聲的過世相比,這些都不算什麼。憩園是迪聲的心血,她挨著它,才能呼吸。
伍爾芙說,一個女子,應該有自己的一間屋,這間屋子,並不是世界上的哪個角落,它是一個女子心裏的單間,是一顆完全屬於自己掌控的心。迪聲就住在這個單間裏,遲靈瞳很少提起迪聲,臉上也不會露出淒愴之色。她很平靜,但不孤單。
入住後一周,遲靈瞳去電台看孔雀。孔雀現在主持《下午茶時光》,讀讀書,放放音樂,聊聊時尚,時間是下午四點,屬於白銀段了。走進播音間,孔雀正在讀張曼娟的《與愛情錯身》。盡管她本人很少讀書,但讀得也挺有感情。“阿嚏——毫無防備地,我打了一個噴嚏。這是不是,你隔著茫茫流動的人海,傳遞思念的訊息?有點陽光,照耀著從身體裏竄出的透明顆粒,細微地,散進空氣裏,每一顆都鐫著你的名字,隨風而去。我停下手邊的工作,揣度你流浪的方向;全心全意地準備,下一個噴嚏……”
“阿嚏……”遲靈瞳無預期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幸好播音間的玻璃隔音效果好,她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衝播音助理笑了笑。
孔雀發現了她,齜著牙,對著她的方向笑了下,然後接著讀下去。
朗誦完,孔雀又讓她的聽眾欣賞歌曲,是伊能靜唱的《你是我的幸福嗎》。這位才女最近被緋圍包裹得不能動彈,聽她唱這首歌,別有一番淒婉在心頭。終於等到孔雀下班,兩人歡歡喜喜地去吃印度手抓飯。
吃飯時,孔雀的短信不斷,她看看笑笑。
“是蕭相公嗎?”遲靈瞳問。
孔雀愣了下神,搖搖頭,“他現在也不知周遊到哪個國家了?一開始說是去香港學術交流兩個月,然後延期,被英國什麼大學邀請過去,前幾天,又說是到了法國。反正他到一個地方,學院都會打電話告知我一聲。”
遲靈瞳很驚訝,算算時間,快半年啦!“他不給你打電話嗎?”
“電話那是國際長途,貴著呢,我讓他別打。”
“他是窮人?”遲靈瞳覺得怪怪的。
孔雀臉突然一紅,目光躲躲閃閃。“能省就省點唄,錢賺得很辛苦滴。”
遲靈瞳突然明白了:“你是怕他查崗?”
“你怎麼吃這麼少,多吃點,妞,你看你的臉都瘦成巴掌大了。”孔雀一臉媚笑,不願把這個話題深入。
遲靈瞳歎了口氣:“鳥類,你別把書呆子當貓食盤一樣輕待,人家可是一價值不菲的青花瓷古董,要是被識寶的人發現,你哭都來不及。”
“別人我還真不敢自信,就他,我放一百個心。他是那種絕對從一而終的男人。你呢,最近怎樣?”
遲靈瞳聳聳肩,脫下手中的保鮮袋,感覺胃有點痙攣,大概是不適應咖哩的重口味。
剛搬進拆遷房,遲靈瞳有點失眠,隻能看書打發長夜。四周太過寂靜,顯得夜更深沉。不知什麼時候買的《然後,我就一個人了》,這是日本作家山本文緒在妻子離世後寫的一本隨筆集。原以為這樣的書會很催淚,讀著讀著卻覺得很勵誌。一個人工作,一個人看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睡覺,感覺寂寞難耐的,定會想找個人同住,但我並沒有寂寞難耐。我擁有回憶,我還有夢想。一個人,一切都做自己喜歡的就好,可以不斷挑戰想做的事,可以重返校園,可以看喜歡的書直到清晨,可以隨時背起包踏上流浪之旅,可以把一個人生活的點滴寫下來,有一天見了麵,與你甜蜜地分享。
合上書頁,江的對岸已躍出了一片魚肚白。她站在陽台上,凝視著晨光下的憩園。迪聲,早安!
一個月後,希宇托人幫她安裝了網線,算有個地方打發時光。隻是她對於從前愛玩的遊戲現在一點興趣全無,倒是愛上了逛論壇。有個叫籬笆網的論壇,裏麵的貼子都是關於家裝的,有圖片有文字,她連著看了幾天,心中一動,如果一直不能畫圖,那她就寫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