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我寫與我執
1
阿生說,他總有一天會皈依的。靜靜聽時間流過,安然自在,無動於衷。
他喜歡給我講經,每晚都會準時去念經。在我最痛苦的時間,他陪我走過。
我的小書櫃第一層,永遠擺放著那本《地藏菩薩本願經》,那是他為我請的。經書旁邊,是楊絳、三毛、鬱達夫。
色即是空,七情六欲皆虛妄,還是沉溺幻覺,執著人間悲歡事?我思考得很痛苦,像著了魔。
許久後,我對阿生說,我並不想過早看透,也做不到。他說,那就隨性活著吧,記得在哀傷時,像看待陌生人一樣冷觀自己,就會獲得解脫。
我重新開始寫那個擱淺太久的劇本,情節走向跟最初的預想背道而馳。
學會“冷觀”,便開始反感無病呻吟的水詞兒,以及言之無物的廢話。我能更容易地克製自己,不再輕易矯情半個字。
這如同生活,大多是平平淡淡的表象。文字寫出的是內心戲,它越來越服從真相。
哪本書給你影響最大?
這個問題我通常不答。說佛經,會被誤判為瘋子。
2
寫紀實散文比寫劇本更痛苦。
受歡迎的故事都是讓人安慰的,久別必會重逢,相愛就要相守。
坐在電影院的人,都嚼著爆米花等待男女主角破鏡重圓,蓋世英雄起死回生。
生活不是這樣。你耳聞目睹的,有太多無疾而終的傳說,結局多不圓滿。我該把回憶講到哪裏?挑揀哪個片段做結局呢?深知無常的人,眼裏是沒有結局一說的。
想到這兒,慶幸自己年紀不輕了。想念,因歲月漫長而有重量。所以,想念即是兩全的結局——我寫得自信,你看得滿足。
我最愛的電影,都是那些明顯有續集的第一部。
比如怪獸們明明被趕盡殺絕,片尾彩蛋偏偏冒出一條漏網之魚;比如主人公完成了一個使命,編劇告訴你前方依然曲折多艱;比如有情人終於接吻,可他們還不結婚。
然後,我刻意抗拒第二部,除非拍得特別好。我已知了一個足夠精彩的故事,後麵的情節就全憑腦補吧。就像你把所愛的人放逐在茫茫人海,不必再跟蹤追索,隻需默默祝願。
阿生說,執念應該舍棄,如果舍不掉,那就要剪斷一些。
我在回溯、書寫時動情,在完成後釋然,好像又曆經一次聚散。
3
快餐年代,做段子手更有效率。我動筆就兩千字以上,這是博客時代落下的病。
固執地寫了幾篇長文,知道居然有人愛看,並且能懂,我就敢繼續了。
這本書先後用時半年,我背著筆記本四處流浪,擠著時間縫隙碼字。沿途交到了許多新朋友,他們像阿生一樣,開發我靈魂的隱藏麵,幫助我更好地行文。
要特別感謝傅首爾。她以血淋淋的自我解剖來啟發我,她說:你要放下身段和包袱,別粉飾別裝相,別當自己是作者。
因為我們都是努力的好人,節操是骨子裏的,寫不壞。
我帶著“好人”的自信,下筆千言。
有讀者以跟文章同樣的篇幅來評論、講故事,他們的思考,讓我的所為更有意義。
我喜歡回複Emoji裏那個雙手合十的表情。
就跟此時你在讀這本書一樣,我把它當作緣分去感恩。
對了,阿生的口頭禪是:每個相遇都不是偶然,我們要因此歡喜心安。
這句送給你,做最後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