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黑暗在他臉上頭上投下濃濃的陰影。他的鼻梁挺拔而高直,像是他堅韌不拔的毅力。而筆挺的鼻梁上,是一雙這個世上最專心致誌的眼睛,那雙黑色的眼睛認真而專注地盯著眼前的顯示屏——那裏是跟隨他的一整個團隊的夢想。
天空開始下雪,無數細碎的雪花從上空快速下落。
我縮了縮脖子。寒風像是一隻嬰兒的手哪兒冷就專門往哪兒鑽,半個小時前,我拿起手機撥通了Tim的號碼。曾經,從我離開皇冠榮耀那一刻,我就在心裏對自己發誓,再也不要聯係他們。再也不要聯係這群欺騙我、背叛我的人,包括Tim。
但是看到杜慕在剪輯室的那一刻,我覺得當初這個誓言已經不重要了。Tim顯然沒有想到我會打電話給他,聲音有些驚喜:“寶貝,是你嗎?淩淩。”
我知道他心慈手軟,他培養了我三年,對我還是有感情的,隻是當初在公司和利益麵前,擺了我一道而已。時光荏苒,經過了這麼多事後,我發現當初那些事簡直連人生的坑窪都不能算。
隻是因為當時太在乎,所以最親近的人給的傷害,才顯得那麼巨大,那麼難以接受。
而現在的我,居然可以心態平和地先跟他寒暄了兩句,然後才開始套他的話:“聽說蕭蕭在醫院?”
Tim的防備顯然放了下來:“沒。她就在公司,心情很不好。上次那件事啊,其實蕭蕭她心裏很……”Tim話還沒說完,背景聲裏便有企宣部的人在叫他,Tim應了一聲,然後用著以往熟悉的語調對我說道,“待會兒我再給你電話好嗎,寶貝?我現在有點事。”
“去吧,我知道你就是忙死的命。”我也老友似的回道,仿佛從來就沒有隔閡。
但是等Tim電話一掛斷,我就立刻開著車子直接飛快駛向皇冠榮耀的大廈。潔白的雪花像是失重的紙片簌簌地落到我的車窗上,仿佛遙遠的記憶,而記憶裏皇冠榮耀大廈上時尚灰的鏡片玻璃,像是一片片鋼鐵盔甲,在這個城市森然矗立著,將天空分割成幾何形狀。
已經離開了一年多,但是這裏的一切還是那麼的熟悉。
我將車停在地下車庫,就著以前對此的印象,跟在幾個員工後麵順利地進入了大廈,按下19樓——從前我跟蕭蕭所在的樓層。
電梯飛速上升,我踏上內部通道的紅色地毯。
簡約白色的牆壁上,跟所有娛樂公司一樣,掛滿了自家藝人的照片、海報、封麵,曾經這裏掛了整整一排我和蕭蕭的專輯封麵,如今已經全部拿掉,掛上了蕭蕭一個人的海報,冷酷的,嫵媚的,甜美的,穿著晚禮服的,手拿最受歡迎女歌手水晶獎杯的……
有一絲苦澀的陌生。
但是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我沒有來錯地方。
我推開蕭蕭的門,她正趴在白色辦公桌上,麵前是一台蘋果電腦。她戴著白絨絨的帽子,穿著白色披肩式的大衣,袖口和衣擺有著漂亮繁複的蕾絲花紋,襯得她既純潔又神秘。蕭蕭大概以為是熟人進來,抬起眼睛,模糊地喊了一聲:“Tim,我頭還在痛……”
見到是我後,她立刻露出戒備的眼神。
那雙微微有些發紅的眼睛裏,充滿著我熟悉的冷酷與高傲。
“你什麼時候回去拍戲?”我直來直往,開門見山,已經沒有心思跟她兜什麼圈子了。
“我為什麼要回去?”蕭蕭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下,透過後麵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無數雪花迅速瘋狂地下墜,“你一個人留在那裏不好嗎?嗬嗬,其實你現在心裏一定很開心。毫無禮貌又難搞的蕭蕭走了,剩下的就是又送眾人暖暖貼,又送眾人薑湯的淩影,還是神秘能幹的陸瑜的女朋友……”
她笑得像條傲慢的毒蛇:“這不正是如你所願?”
“你以為演戲是兒戲嗎,是你想停就停想開始就開始想結束就結束的遊戲?”我冷冷地盯著她,“我不想跟你扯那些私人恩怨。快點跟我回去,進度已經被你拖得太多了。”
“被我拖太多?”蕭蕭的目光突然一冷,聲音像是屋外世界的風雪,“那正好,心地善良的你就快去救劇組於水火之中啊。反正你演得那麼出色,所有的工作人員導演攝影師都喜歡你,幹脆你連我的角色也一起演好了,一人分飾兩角,說不定還能拿個什麼金柏獎的影後!正好提前恭喜你。”
“你夠了吧!”我雙手狠狠拍向桌麵,一聲鈍響,桌上的筆記本、名片盒和文件狠狠一震,“你知道嗎?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點!你的人生裏從來都隻想著要變強,要贏,要成為最厲害的人,但是你到底有沒有想過,在這個演藝圈所有的工作不是你一個人就能完成的。你有夢想,其他的人也有夢想,你以為演戲隻是你一個人的事?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幕後人員為此付出了多少,你有沒有想過因為你的任性會連累多少人?你有沒有想過,因為你,導演、特效師、音響師隻能吃著冰冷的快餐在小小的剪輯室裏瘋狂地趕進度?你有沒有想過,因為你,他們想要製作國內3D電影的夢想可能會就此破滅!不,你沒有,你從不!你隻要自己高興,隻顧及自己的感受自己的驕傲——你從來都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包括……你曾經的朋友!你為什麼不想回去?讓我來告訴你,因為你覺得你輸了。因為你覺得你在表演方麵已經輸給了我,所以你才借口要製作專輯逃避演戲,想要利用這個借口回避自己的失敗、自己的懦弱,回避所謂的懦弱的毫無骨氣的淩影都可以做到,但是堅強的厲害的蕭蕭卻做不到這個事實——你就是在逃避這一點!”
“我沒有——”蕭蕭被我激怒,雙眼通紅,唰地一下猛地從椅子裏站了起來。她的速度太快,竟然有點搖搖欲墜的錯覺,白色的衣服顯得她有些虛弱,但是她的雙頰卻通紅無比,“我沒有逃避,我也不會逃避。我隻是——”
“是嗎?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回去。”我打斷她的話,看著她逞強的眼神,字字清晰地說,“讓我見識一下你的不會逃避,讓我看看不會逃避的你的演技!讓我看看你的演技是否能夠讓整個幕後團隊達到他們想要達到的效果!”
“激將法!不過,我接受!”蕭蕭狠狠盯著我,大笑出聲,接著猛地大咳一陣。
門被推開,Tim手裏拿著一堆藥片進來了,他見到我時明顯地吃了一驚:“淩淩你怎麼來了?”接著整張臉大驚失色,直衝向蕭蕭的位置。我放眼望去,隻見原本滿臉潮紅的蕭蕭,倒在了辦公室柔軟的地毯上。
Tim失聲大叫:“你幹了什麼?蕭蕭正在發高燒你知不知道!自從那天回來,她就一直燒到現在……”
原來,Tim說她生病是真的。
窗外的雪花重重下墜,我看著她燒得泛紅的臉,險些站不穩。
整個攝影基地被厚重的大雪覆蓋。
天空仿佛一大塊潔白的冰,透著一種隱隱的沉重和空洞。我一個人走在空曠的雪地裏,留下兩行深深淺淺的腳印,點點雪花飛落在我的發梢,我圍著陸瑜前些時候留在我這兒的灰色圍巾,把鼻子埋在裏麵輕輕地吸了吸,好像這樣就能感受到他殘留下來的味道。
外麵的站牌、廣告牌,順眼望去都可以看到最新影片的宣傳海報和預告片,正是深冬臘月,年尾最忙碌的時候,也是各種賀歲片搶占黃金檔期的時期。前麵兩部影片的順利,讓我以為隻要演好自己的戲份就夠了,我從沒想到拍攝一部電影也會經曆這麼多的磕磕絆絆。我想要幫助杜慕他們,可是看到倒在地上的蕭蕭,又覺得我太自以為是。
我拿出手機,直到那端傳來陸瑜熟悉的聲音,我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已經成了無論快樂還是悲傷時我第一個想要聯係的人。
隻要聽到他的聲音,我好像就能獲得一種更堅韌的力量。
陸瑜低沉磁性的聲線在那端響起,我甚至還能聽到他的助理、屬下忙碌的交談聲,電話聲,打印機的聲音響成一片。
“還好吧?”他說。
我甚至能感受到陸瑜語氣裏溫柔的笑意。我緊緊握著手機,似乎這樣就能離他近點再近點。我吸了口氣,隻是想聽聽他的聲音,並不想因為我的事讓他分心。他也非常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佯裝平靜地說:“沒事,就是突然想聽你說話。”
陸瑜在電話那端輕笑了一聲,我的心像是浸在一片溫暖的河水裏。就連剛才在皇冠榮耀被Tim指責的難過也緩解了一些,我的眼角緩緩溢出眼淚。我以為很小心,可是陸瑜還是聽出了異常:“怎麼回事?肯定有什麼事發生了,告訴我,淩淩。”
他的聲音非常肯定。
寒冷的天氣裏,我嗬出一口白氣,在陸瑜沉穩而低緩的聲音下,忍不住說出了全部,說到杜慕的認真,演員的受傷,蕭蕭的高燒:“其實蕭蕭那晚堅持要走,是她已經覺察到她自己不舒服了,她一出來就暈倒了。Tim說她隻是不想讓大家為她擔心,而且那天也真的是飛機晚點,他們也同樣很著急……我覺得自己好像劊子手,對蕭蕭很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