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回想起來還是會臉發燙。不管在何種情況下,對別的男生說出“我喜歡的人,比你強一百倍”都是萬分厚臉皮的舉動,難怪當時男生“哈”了一聲就愣在原地做不出反應了。

後來單影也沒勇氣辭那份家教工作,隻好每次都偷偷摸摸盡量避免與“6號”見麵。好在男生似乎也有躲著不見自己的覺悟。沒再發生正麵衝突,但是從曾宓那裏又不斷聽說了一些她哥的劣跡。

這天從曾宓家回自己家,剛走到樓下,一輛紅色轎車突然朝自己衝過來,單影被嚇了一跳,連忙跳上單元台階躲閃開。卻沒想到車窗放下,裏麵開車的竟是夏秋。

“欸?什麼時候學會開車?”單影鬆了口氣笑起來。

夏秋表情嚴肅地一邊揮著手一邊俯下身去開另一邊的車門,“傻笑什麼?快上車。”

“欸?”單影有點茫然,但看在對方“生死時速”般的語氣的分上,也沒來得及多問就上了車,“出什麼事了?”

夏秋回過頭倒車上了車行道,把車開得差點飛起來,“出什麼事?你還好意思問?你到頭來還是沒去見顧鳶吧?”

“……是還沒見麵。”

“他今天回美國。”

“啊?這麼快麼?”

“這還叫快麼?小姐,你已經浪費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

“不過,也不是非要見麵吧。”

“……”夏秋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單影一眼,“真不知道怎麼說你好!”

“見了又能怎樣?”單影把臉別向車窗外,有點情緒低落地喃喃道。

夏秋沉默半晌,“如果要這麼說的話,我們這些人都太不值得了。”聽語氣像是動怒了。

“欸?”單影沒明白對方話的意義。

“你話劇演出的那天顧鳶也去看了,本來想給你個驚喜,可是顧鳶他拿不準你的想法,最後還是希望即使要見麵也應該由單影來決定。”

單影目瞪口呆。

“和單影分手後,顧鳶就沒有再和別的任何女生交往過,不是他身邊沒有更優秀的人,你想過麼?即使今天通話時,顧鳶還是說‘讓單影自己選擇吧’,可是我聽得出他語氣很失落。他的失落你明白麼?如果當初就知道單影會傷他這麼深,我絕對不會把他讓給你!”

用了“讓”這個字眼。

單影一句話也說不出,頭腦中空空如也,盯著夏秋的側臉,甚至忘了呼吸。

“不是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也好,不是他全部感情的歸屬也好,至少我不會再讓顧鳶有被人拋棄的感覺。單影你實在太差勁了!我根本不是輸給你,而是……輸給了……”

兩年前那個月光彌漫的夜晚,單影被尹銘翔送回家,並不知道發生在幾公裏以外自己喜歡的人與夏秋的對話內容。

轉彎後,道路突然因重修被封鎖了。

連綿幾十米的藍色路障橫貫在視野裏,再往前,有黃黑相間的警示牌。白色月光描摹著它們模糊的輪廓。男生感到意外,站了兩秒,轉過頭朝向夏秋。

“非要經過這裏麼?”

女生沒把男生的問話聽進去,自顧自地小聲嘟囔著:“……怎麼會封了呢?上周經過時還好好的呀。”有點不知所措。

男生無奈地把書包往肩上攏了攏,單手輕輕一撐翻了過去,回過身朝女生伸出手說“過來”的瞬間,連自己也愣住了。

如出一轍。

隔著欄杆,男生朝女生做了個招手的動作。

夏秋微怔,並沒有去拉男生的手,翻身敏捷地從路障上自己跳了下去。落地後拍拍手,笑著看向出神的男生。

“其實,並沒有話要對我說吧?”

“欸?”回過神來,“對了,你和尹銘翔沒在交往吧。”

“……沒。隻是想讓尹銘翔送……”在男生提醒道“她叫單影”後繼續說下去,“單影回家麼?”

“嗯。你們沒交往就好辦多了。”

“哈啊?”無法理解對方的邏輯。有什麼關係?

“尹銘翔是單影初中起就喜歡的人。”

“……是麼?她告訴你的?”

單影當時不知道,自己聽見的回答是超越了自然而真實存在的。顧鳶的聲音,彌散在月光映照下的空曠街道中央,“她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

夏秋沉默著超過男生往前走出一段距離,不易覺察地歎了口氣,沒有回頭,“你喜歡單影?”

“喜歡。”

“為什麼?”夏秋不甘心地回過頭,“喜歡她哪方麵?”

“全部。”

“欸?”

那個晚上,男生的回答整個靜謐宇宙都能作證,它真實地存在過,隻是單影一直沒勇氣問所以一直被蒙在鼓裏罷了。

顧鳶望向黑沉沉的天幕說:“夏秋你理科不錯,應該記得吧……200多年前天文學家拉普拉斯根據牛頓引力理論預言了黑洞的存在。”

“欸?記、記得倒是……記得。”女生完全一頭霧水。

“他說過‘一個密度和地球一樣而直徑為太陽的250倍的發光恒星,由於引力的作用,它將不允許任何光線離開它。由於這個原因,宇宙中最大的發光體也不能被我們看見。”

男生望向依舊滿臉茫然的女生緩慢而清晰地說道:“黑洞這類物質,沒有人看得見它,所以他們說它不存在。可是如果你堅信它的存在,它就是宇宙中最大的發光體。”

“我沒有高尚到主動把喜歡的人讓給你,但是那個晚上我突然明白,除了單影,已經沒有任何人能接近顧鳶內心世界的核心了。”

夏秋強忍著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而一旁的單影已掩住嘴泣不成聲。

“呐,單影。前麵出交通事故堵車了。你怎麼辦?”夏秋踩下刹車,迅速拭去眼淚,扭頭看向小孩子模樣不停揉眼睛的單影,“還有五分鍾左右車程,不過……”

單影抬頭望著前麵長長的車隊眨眨眼睛,才意識到怎麼回事,拉開車門什麼也不顧地穿過車輛間隙往前跑。

“噯!單影等一下!鞋!”

夏秋一邊指著對方的高跟鞋一邊脫下自己的帆布鞋示意調換。單影在原地頓了半秒,微笑著搖搖頭,就穿著高跟鞋朝前跑去。

汽車鳴笛聲從四麵八方喧嘩而來,將整個人徹底地淹沒。

鞋跟敲擊在快被夏季烈日烤化的路麵上,發出堅定的脆響,疼痛感延及心髒。

眼淚熨過皮膚往下滾,停不下來,一直持續不斷地砸向地麵。

視線清晰了又模糊清晰了又模糊,溫熱的液體毫無章法地順著手背,再流向手腕,沒有止境地向各處擴散。

已經不需要依賴任何人的幫助了。這是隻屬於自己的幸福。

過去隻是一味地想著要好好喜歡他,卻從沒有好好珍惜過他的喜歡。隻留戀淡淡的感傷,卻無法傻傻地快樂。

竟然錯得這麼離譜。

頭腦中的一切曾經都虛化至空白,唯一清晰存在於寂靜空間的聲音,好像來自很遠很遠的未來。笑聲與哭泣的回音弱下去,又響起來,弱下去,再響起來……

“如果你從沒碰到過什麼好事的話……就努力活下去,試著去求證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幸福……”原來這道關於幸福的證明題,是要用反證法才能解開。假設它存在,相信它存在,才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沒有人看得見它,所以他們說它不存在。

可是如果你堅信它的存在,它就是宇宙中最大的發光體。

全世界最浪漫的告白,要親口聽他再說一遍。

一定要見到他。

一定要對他說,三年後……

請一定一定,一定要回來。

世界上存在這樣一小撮人,他們可以努力變【勇敢】,變【堅強】,變【自信】,但到底還是【另類】。

他們告別【冥王星】,輾轉於整個宇宙,最終來到這裏,是為了尋覓自己的【同類】。

一旦找到那【有且隻有】的【唯一】,他們就該寧靜安好地,永遠【相愛】。

【END】

響1秒,斷4秒。回鈴音。

響0.35秒,斷0.35秒。忙音。

響0.4秒,間隔4秒,再響0.4秒。呼叫等待音。

響0.2秒,斷0.2秒,響0.2秒,斷0.6秒。長途通知音。

重複三次響0.1秒,斷0.1秒後,響0.4秒,斷0.4秒。空號音。

7秒微弱的呼吸聲,7秒後突然地掛斷。

你始終堅信,那個人一定還會再打來。

——我愛的那個女生,誰是她一直等待的最愛?

[響1秒。掛斷。]

2007年8月24日。母校建校十周年紀念慶典。

當在校的小學妹將簽到本遞到程樊麵前時,他突然被別的事物吸引了注意。

數不清的校友從門口湧進來,卻隻有一個穿校服的女生在逆人潮而動。身材又矮又小,棕色頭發又軟又長,作為一股微弱的、不隨大流的反向力,背著書包低著頭艱難地緩慢地朝校外走去,好像整個世界的喧囂都事不關己。

是她!

程樊突然感到難以控製自己的脈搏與呼吸,不顧學妹的驚異扔下筆和本子,轉身朝校門那個女生跑去,“顧……”

由於被力度不明的拖拽而強行轉過身來的女生的臉,卻與他想象的截然不同,程樊怔在原地。

認錯了人,卻找不回該有的從容,道不出該說的話。

女生在驚詫中愣了兩秒,反倒比程樊更快地恢複平靜,垂下眼瞼,什麼也沒說,轉過身繼續往校門外走。

仔細想想,怎麼可能是她?

顧旻現在應該和自己一樣是大學生了,怎麼可能還穿著高中時的校服?

不是她,但這女孩實在太像她,即使是最後那個半垂眼瞼的小動作也能讓人立刻就聯想到她。

那些夢一樣的、好像快要徹底消失的日子,全都因這條意外出現的線索,蘇醒了過來,顯露出前所未有的清晰、鮮明的色彩。

即使已經過去整整四年,也依然記得當時的每個細節。

十六歲的程樊長著不同於現在的稚氣的臉,但卻已經英氣得足夠成為高中女生追捧的對象,與年輕相應的,好奇心也比現在強許多。對於奇怪事物的探詢簡直可以用“窮追猛打”來形容。

那個女生,幾乎沒有人見過她始終插在校服口袋裏的左手,更奇怪的是,從沒有人聽過她的聲音。

程樊在她的麵前坐下,“喂,你該不會是啞巴吧?”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那時的女生仰起臉看向他。男生被對方眼睛裏的絕望神色鎮住了。

夏末秋初的陽光穿梭進教室裏,深綠色的樹影晃過女生平靜冷淡的臉。即使假裝平靜冷淡,瞳仁裏迅速彌漫起的大霧般的悲傷卻怎麼也掩飾不了。男生微怔。

她還是一句話沒說。

高一進校後,顧旻三個月沒有說一句話,後來慢慢好起來,卻總讓人覺得自閉。那個少言寡語、經常穿運動裝校服、眼神清冷的少女形象,雕刻在男生的心室壁上,無論多少時光流逝,隨著呼吸和血液的脈動,依然清晰得毫末畢現。

第一次在校外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相遇,女生穿著白色長袖外套和很舊的牛仔褲,一個人坐在店前的水泥台階上吃關東煮。程樊和弟弟程司一起到便利店買零食,遠遠看見坐在台階上自己熟悉的女生。瘦小的身材縮在鬆鬆垮垮的衣服裏,遠看是小小的一團,身後背景裏有商店巨大又明亮的彩色招牌——

Family全家。

顯得特別孤單。

程樊有點落寞地在馬路對麵站定,從此像在血管裏埋下一根荊棘,不時挑痛著自己的神經。

弟弟發現了程樊神色中的不對勁,撓撓頭,“同班同學?”

程樊點頭。

兩個男生直到高中還仗著一模一樣的長相熱衷一種無聊的遊戲。雖然隻是十一點多,但社區內的馬路上已經沒有了車輛,等到信號燈由紅變綠,程樊和程司過了馬路走到台階前。

程司笑著打招呼:“嗨!你家也住這附近麼?這麼晚一個人在外麵呀?”

女生抬起頭,一如既往的清冷眼神,看了看程司,然後轉向程樊。男生第一次認真看清她的長相,並不是傳說中“典型的智商低”、“典型的神經病”的模樣。

眼睛很大,眉毛沒有修過,嘴唇薄,頭發是天然的棕色,如果臉色不那麼蒼白簡直就能用漂亮來形容。她特別的淡然目光落定在自己臉上,程樊有點驚訝。

像擔心什麼真相的暴露,明明是無關緊要的遊戲,明明已經是百試不爽的老套路,自己卻第一次緊張得連呼吸都不太自然了。

果然,女生放下關東煮抬頭看向自己,夜幕中所有的光線聚焦在她素雅的臉上。她沒有什麼多餘的誇張表情,指著擺出招牌性笑容的程司問站在後麵的程樊:“這是……你家親戚?”

兩個男生同時目瞪口呆。

從小到大連最親近的父母也總是搞錯。因為小學初中在同一個班級給老師同學造成很大困擾,所以高中被勒令分上兩所學校。從來沒有失敗過的“雙胞胎騙術”,居然失靈?

為什麼你抬起頭,一眼就毫不猶豫地認出了我?

這個疑問,即使後來一直想問,卻終於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問出來。

奇跡一般的相遇,卻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