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年。”他冷漠地答。

夜叉上下打量了他半晌,笑容曖昧:“經年,原來你早就修成了人身,而且還這般英俊。我們可以完婚了。”

原來,原來,他早已有婚約。嫣紫狠狠地攥住雙手,但兩手空空。這雙斷掌啊,什麼都無法握住。連生命都是殘缺的,又怎會有完整的愛情?嫣紫默然轉身,離開。

他伸手拉住了她,嫣紫的腳步再也無法移動分毫。夜叉似是吃了一驚:“她是誰?”

經年笑容熠熠,好比暖風過境:“她是我等了千年的女子。千年啊,時光那麼長,是年也斷腸。還好,我等到了。”嫣紫迎向他溫潤的目光,笑靨如花。

夜叉的話語中有掩飾不住的氣急敗壞:“經年,你、你難道想違背我父皇為我們定下的婚約嗎?”

經年揚眉,淡然說:“七百年前,天帝收你當幹女兒,同時將你許配給我。然而你卻始終嫌棄我醜陋,不願與我完婚,是也不是?那紙婚約,我早想解除。”

夜叉囁嚅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天帝為她定下這個婚約後,曾數次責令她和經年完婚,她總是以種種借口搪塞。她畢竟是個驕傲的女子,醜陋的經年又怎能入得了她的眼呢?如今,誰曾想他竟這般俊逸?終於,她在地上狠狠一跺腳,流光般地沒入高空。梅花林中隻剩下他們二人執手相望良久,嫣紫忽然輕輕地說?:“真好。”

“真好。”經年重複了一遍,千言萬語化成餘韻綿長的兩字。那一瞬間,他們心中生出橫無際涯的糾纏。許多年以後,經年依然記得那時清冷的月色、潔白的梅花以及素雅的女子。

3

天色漸白,涼風習習,吹起無數楊花,自經年和嫣紫的眼前飄過。

經年伸出修長的手指,折下一枝梅花簪在嫣紫的發髻上。她輕輕淺淺地笑:“經年,我們在這山上結廬而居,可好?”

他寵溺地撫平她被風吹亂的頭發:“好啊好啊。隻是……”他的目光飄向縹緲的天空,“我要先回一趟天庭。”

“什麼?”嫣紫的神色迫切而哀傷。曾經,她的身邊也有很多很多人,但都一個個地離她而去,再未回來。如今,他也要離她而去了嗎?

他看著她緊張的神情,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害怕:“我是司年之神,於歲末那一日巡視人間。你看,歲末已過,新的一年又開始了,我必須重返天庭一趟敘職。而且,我這次回去還要請求天帝成全我們。當第二天太陽自東方升起的時候我就會回來。”嫣紫釋然。

經年寬袖飄飄,徑直往淩霄殿飛去,突地被天兵攔住喝問:“來者何人?竟敢擅闖淩霄殿!”他答了一聲“經年”,然後在他們錯愕的瞬間走至天帝麵前,跪下。

“稟天帝,經年巡視人間已畢。”

“甚好。”天帝用一貫威嚴的聲音說,“現在你已經修成人形,該和我女夜叉結婚了吧?”

“懇請天帝解除婚約。”

“解除婚約? ”

經年不動聲色地說:“我醜陋時,她一向嫌惡我,我們彼此間並無半點情分,在一起隻是徒添傷心。況且,我已經等到我所要等的人了。”說到這裏,他的眼前浮現出嫣紫秀麗的容顏,眼角眉梢刹那間充滿柔情蜜意,“我也知道,你收了個幹女兒,然後將她許配給我,是為了將我完全收入麾下,使你於統治世間萬物之外又擁有統治時間的能力。現在,我願意交出年輪,換取天帝成全……”

經年自顧自地說下去,完全沒有注意到天帝的臉色是怎樣的難看。一旁的月老搖頭歎氣,真是如水般清澈的少年,居然如此不通世事!在眾神麵前昭示天帝的想法,怕是自身難保啊。

“經年!”天帝斷然喝道,“你竟敢誣蔑天帝,來人,將他打回原形!”

眾神從未見過天帝如此震怒,個個噤若寒蟬,無人敢上去勸阻。打神鞭自薑子牙的袖中飛出,一鞭擊在經年的背脊,他渾身抽搐,霎時現出年獸的本身來。天帝冷然道:“你和夜叉的婚約一並取消。我的女兒還愁嫁嗎?你那個什麼年輪,當我真的稀罕?你自己好好守著吧。人神相戀,天理不容,你若私下凡間與那女子相悅,罪罰便降臨到你和那人間女子的身上。”

夜叉從朝班中越出跪拜:“父皇,請不要解除婚約。我要和他完婚,在他被完全打成原形的時候。我要證明,我並非像他想的那樣嫌惡他的醜陋。”

天帝的神色頗為驚訝,一時之間似乎沒有想到會有此變化。經年低低地笑了,對跪在自己身側的夜叉說:“何必?何必這樣逞強?你會為你今天的倔強和驕傲後悔的。”

天帝沉吟片刻:“也好。”又對經年道,“我將夜叉許配給你,明日完婚,萬不可再思慕凡間女子。千年之後,你當可以重新修得人身,望你好自為之。”

4

經年和夜叉如期成婚。他終於明白,一切無可抗爭。

他向嫣紫許諾會在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回到她的身邊,而在約定的時刻,他卻和夜叉結婚,將她永遠永遠地留在那座山峰和那片梅花林。

經年用那雙可以洞徹天地的眼睛靜靜觀望嫣紫,看著她在梅花林中癡癡等待三日,然後黯然神傷地下山,再上山時身後卻帶了一幫工匠,於梅花林中結廬而居。

明明與他近在咫尺的夜叉,卻遠如天涯。彼此間疏離淡漠,那是早曾想過的,卻未曾想過冷淡至此。夜叉倔強地不承認嫌惡他醜陋的容貌,可當她看向經年醜陋的容貌時,仍會不可遏製地皺眉。但,即便是這樣的經年,他依然是不屑看她一眼的,夜叉遂日漸尖酸刻薄起來。

日日月月,終於等到歲末。這一日,是他巡視人間的時日。他剛欲飛身而下,卻聽見背後的夜叉用涼薄的口吻說:“莫要忘了,你是不可以見她的,否則你和她都要受到天譴。”經年的身軀一震,是了,天帝曾經警告過他。他不懼怕任何傷害,但他又怎能眼看著她因自己而受傷害呢?

山上,嫣紫正在打掃著房間。她記得經年說過,每年的歲末他都會巡視人間。她收拾完畢,便倚窗而立。今天,該是他歸來的日子吧。梅花都開好了。

他站在窗外,看著屋內那個白衣勝雪的女子,看時光以及相思在她光潔的臉龐上細細雕刻的痕跡,看得連心都瘦了。相思催人老啊,相思催人老。經年仍是邁不出曾想了千百遍的步子,走到她的麵前說“我回來了”。終究是不敢,終究是不忍。天色暗了下來,紅燭高燃,白衣女子依然翹首盼望,直至第二天太陽升起。嫣紫說:“經年,你看,又是一年的太陽升起時,你為什麼還是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