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是自由的(1 / 3)

第十七章 你是自由的

陸昭告訴蘇小洛,原定要回學校的日子推遲了,她要再住院一陣子。

他並沒有告訴她,那是因為朱軒找到他,告訴他學校裏麵那些關於蘇小洛的謠傳已經很難聽,就連他們班的輔導員都有所聞,還在班上提及,並找周葉了解過情況。

陸昭覺得其實蘇小洛應該是不害怕別人說什麼的,不過朱軒堅持,他也就沒再說什麼。

蘇小洛居然也沒有多問,陸昭通知她的時候,她隻是淡淡地回應。

顧佳佳的產期近了,陸昭在病房裏麵停留的時間越來越少,蘇小洛很多時候會一個人拿著自己的點滴瓶就跑出去,坐在醫院後院裏花壇邊的長椅上,看那些老頭兒老太太鍛煉身體,初冬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她微眯著雙眼,覺得自己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生命好像沙漏裏麵的沙一樣緩緩地落。迷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自己生命中的常態?

蘇小洛不知為何,突然很想念隔壁的短腿大胖子,這勵誌的胖子到最後都堅持著自己的目標,雖然他的方向不斷地在更改,但他從來沒有迷茫過。

她對自己的未來一片茫然,哪怕在拿到陸昭送過來的護照和英國簽證的時候,依然找不到什麼真實感,人們的計劃通常都趕不上變化,更趕不上心境的變遷,曾經對她說“我怎麼會不管你呀”的那個豬頭也能很堅定地告訴她“我再也不管你了”,這世界還有什麼是能夠確信不會改變的呢?

怪不得豬頭,因為人類的感情,果真是很脆弱的。

而她這樣難過,她也拚命地為自己開解,怪不得她,因為,她也隻是個脆弱的人類。在這茫茫塵世中,每個人可能擁有不同的夢想,不同的追求,權力,金錢……但是也有共同點,就是每個人,都無法孑然一人地走下去而不覺得痛苦,每個人,都會害怕孤獨。

這世界怎麼可能有那麼純粹的感情呢?她問自己,她想豬頭其實也很理想化,若非痛恨孤獨,愛情又怎麼會成為人們歌功頌德的對象?說得再神奇,到頭來無非是一份陪伴。

這時候她就回憶起曾經在《前度》裏麵看到的話來:“媽媽曾經告訴我,在身邊的那個,往往不是最喜歡的那個,但是我卻時常希望有人能夠在我身邊,同我說話。”

她想,或者她也隻是這樣而已,渴望有個人,同她說話吧。

她老是看自己的右手,長這麼大她第一次打人,打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這個朋友,曾經跟她一同在暖陽下麵伸出手,共享一個秘密,在她跳下水的時候陪著她跳下去,帶她離開她所討厭的人群,給她肩膀靠,在她哭泣的時候,抱緊她……

一切恍如昨昔,又仿佛已經走遠了,唯有她的右手,帶著罪惡感的右手,在初冬每一個晴天的陽光下,再也無法舒展開來。

她緩緩歎氣,看自己的呼吸凝結成可見的水汽,安靜地想,要是可以回學校,就好了。

她一定還可以厚著臉皮去跟豬頭和解的。

當然他沒那麼快原諒她,這也沒關係,她想,他要是樂意,她願意讓他一記耳光抽回來,連本帶利地抽兩下也可以,再退一步,她還可以道歉。

她計劃了很多道歉的版本,她努力設想每一個細節,想象朱軒的反應……就這樣,到了十一月末,這中間,周葉來看過她幾次,陸昭也有來,但每次都因為顧佳佳的召喚而匆匆離開,她也會心急,問陸昭什麼時候才能出院,陸昭總是說她失血過多,加上之前的輕微貧血,還需要再住院觀察一下。

她實在按捺不住,自己去找醫生,醫生隻是很敷衍地告訴她要靜下心來療養,可每天她看到自己打的那些點滴都是營養液體,如此往複四五次,她終於也失去了耐心。成天在病房對著點滴發呆的日子讓她都要抑鬱了,於是,某天,在陸昭來看她的時候,她很堅決地表示要出院。

若要回憶,那是那一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的時候來得更早一些,她早早掛完了液體,跑到了住院部的後院去,長椅上滿是積雪根本沒法坐,天氣很冷,她就站在雪地中間看不知道哪裏來的小孩子打雪仗。

正看著,陸昭就來了。

“這麼冷的天,怎麼跑出來了呢,萬一感冒怎麼辦?”

陸昭一邊走過來,一邊很自然地脫掉了外套,披在她肩上,然後自己搓了搓手,縮成一團。

他身上就隻剩一件加絨的T恤了,在這樣冷的天,確實單薄了些。

她把衣服遞回去給他:“我不要你的衣服,我要出院。”

他頓了一下,表情很為難:“你的身體現在還不能……”

“我的身體怎麼樣我自己最清楚,我說能出就是能出,你算算我現在缺了多少課了,這學期的學分我還要不要了?我知道你為我好,但是貧血這點兒毛病,我回去吃藥也一樣,總不能一直在醫院耗著吧。”

她眉心緊蹙,很不悅地又把衣服往他懷裏塞了塞:“你先把衣服穿上吧,我不冷。”

“醫生讓你住院觀察肯定是有道理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把身體養好,學分以後還能修回來。”

他苦口婆心地勸。

他怎麼能告訴她,這個早上,朱軒還給他打過電話,問他蘇小洛的情況,還跟他說,學校裏麵那些風言風語還沒有散,叫他讓蘇小洛安下心來再等段日子。

蘇小洛不依不饒地鬧:“不行,我決定了,我就要出院,我要回學校,你做不了這個主,陸昭,你既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媽!”

話喊完,她覺得自己是在拍自己嘴巴,要是她爸她媽,八成遇到這樣的情況就任由她自生自滅了,哪裏還會管她。

“小洛……”他無奈地叫她的名字。

“陸昭!”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打斷了兩人間的對話,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循聲看過去,完了,是顧佳佳來了。

顧佳佳挺著大肚子,笨重地往這邊走的模樣有些滑稽,看得出她是想要快一些,而路況又不容許,地麵上一層厚厚的積雪,她心急如焚卻隻能小碎步挪過來。

陸昭一下子慌了。蘇小洛扶了一下額頭,無比焦躁。

“你怎麼把她給帶過來了?你還嫌事情不夠多啊?!”

陸昭辯解:“我沒有帶她,她一定是自己跟過來的……顧佳佳,你慢一點!”

他一邊說著,一邊就跑過去扶顧佳佳了。

蘇小洛立在那裏,煩躁地看著幾步外,顧佳佳大聲地衝著陸昭嚷嚷:“好呀,我就說你這些天發瘋一樣地往外跑是去哪裏,這下被我發現了吧?你忘了你說過的話了嗎?我這孩子還沒生下來呢,你們陸家人這是要翻臉不認賬了嗎?!”

陸昭跟龜孫子一樣地在那裏被顧佳佳指指點點,蘇小洛看得心頭直冒火氣。

“還有你!”顧佳佳隔著段距離,鉚足了勁兒,衝她喊,“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你自己當初說過什麼你不記得了?現在又來勾引人……”

看了一眼蘇小洛身上的病服,顧佳佳聲音更高了:“怎麼,你生病了,這就是報應吧!怎麼沒病死呢,你……”

“顧佳佳!”陸昭一把攔住她,“你別鬧了好不好!這裏是醫院,你也想想你肚子裏的孩子,影響不好。”

“影響不好,你還知道影響不好啊?你知道影響不好你往這裏跑?你和你爸還真是一樣,就知道欺負我這個孕婦!你們如意算盤打得倒好,等孩子生下來就想把我和我媽掃地出門?我告訴你,沒門!這孩子是我的,這陸家的門,我進定了!”

蘇小洛冷眼看著,顧佳佳的嗓門真是很嘹亮,驚得那幾個打雪仗的小孩子都不由得側目,然後很識趣地跑遠了。

顧佳佳的情緒很激動,礙於她那個過分大的肚子,她手舞足蹈的模樣仿佛一個小醜,蘇小洛盯著那個肚子看,那裏麵是一個被期待許久的生命,她想,她也曾是那樣一個生命,可是在出生的一瞬間讓她父母的期待全部落空,她朦朦朧朧地想,蘇媽媽懷著她的時候,是什麼模樣呢?

顧佳佳響亮的嗓門,將她拽回現實中來。

“蘇小洛,說你呢!你在那兒傻站著幹嗎?你倒是說話呀,你當初說什麼來著,為什麼突然又勾引陸昭!”

這話表達的感情過分強烈,又是吼著的,蘇小洛一時判斷不出是不是個問句,她慢慢走到了顧佳佳跟前,說:“我不傻站著,難道還要給你跪安不成?”

“你……”

顧佳佳還沒嚷起來,陸昭先皺著眉頭輕輕攔了一下蘇小洛:“小洛,別鬧,她是孕婦。”

蘇小洛怔住了。

──小洛,別鬧,她是孕婦。

她在腦海重複這句話。

隻是幾個字而已,而且她很清楚,陸昭沒有錯,顧佳佳是個孕婦,是個距離預產期還有不到一個月的孕婦,她不該跟一個孕婦計較,更不該跟她吵架,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