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過,李同均這邊還沒有下課,劉偉已經推著自行車回來了。看上去氣色不太好,今天是和女朋友商量好了的約會,難道出了狀況?
李同均走過去小聲跟他說了今天晚上的安排,他一句話沒有說,一臉疲憊地點點頭。
李翠花今晚張羅了一桌非常豐盛的菜:一大盆芋兒燒雞,一盤香腸,一盤臘肉,一盤油酥花生,一盤炒油菜尖,一大碗西紅柿蛋湯,一盤涼拌折耳根!還沒有坐上桌,李同均的喉嚨就開始咕噥咕噥咽口水了。
易德誌一定要推李同均和劉偉坐對著大門的上八位(首座),兩人都不肯。推讓了好一陣,李同均挽著易德誌的胳膊,緊挨著易德誌的左手,兩人一同坐了上去,劉偉緊挨著同均坐下。李同均打趣道:“易哥,上八位這道規矩可是你上次才教的,我不能這麼快就忘了!”
“哈哈,我上次就是跟兩位兄弟說起好耍的,還當真了?”易德誌一拍腦門,尷尬地笑了。
上個月,也是在這兒,大家隨便坐著,易麗娟坐在首席。誰也沒有在乎,酒過三巡,大家喝的高興,同均問起官場的許多規矩,易德誌滔滔不絕的講很多,其中就有這吃飯坐座位的規矩。
“爸爸,我以茶代酒,祝你生日快樂!”大家正說笑著,易麗娟站起身,笑著端起一杯茶。
“好啊,----------生日快樂!”劉偉和李同均大喜,也趕緊起立,端起手中的酒杯。
李同均說:“先是祝福,祝易大哥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有生的日子天天快樂!然後是感謝,感謝今天邀請我們來分享你的快樂!”
劉偉說:“借杯中的酒,祝易大哥,李姐,麗娟你們闔家歡樂!天天開心!”
大家一飲而盡。易德誌說:“我們在這兒住不了多久了。等小娟讀初中,我們就搬到鄉上去住。小娟媽媽也跟著去,幫著做做飯照看小娟。”
“那以後要見易哥,就不容易了!我得抓緊時間敬易哥的酒!”李同均有些傷感,舉起酒杯。
“那也不至於,你們不是經常會去鄉上開會嗎?記得來看我們額!”易德誌爽朗地笑起來,“我要好好感謝兩位這個老師,對小娟無微不至的關懷!”
“你好好感謝李老師!我就是個蹭吃的,哈哈!”劉偉在一邊打趣道。
“說真的,我感覺我們就是有緣。不到盤龍,不會認識易哥這麼豪爽的朋友,也不會遇到小娟這麼優秀的學生!教好小娟是我的本分,倒是如劉老師所說,常常來你這蹭吃蹭喝,有點不好意思........”
“兩位兄弟,兩位老師,我們既是兄弟,就不再說些生分見外的話,我提議,我們為大家的友誼幹一杯!”易德誌站起來,李同均和劉偉也站起來,大家一飲而盡。
劉偉已經主動喝醉了,剛開始是李同均扶著他,後來幹脆就是背著他回的學校。下午的時候,李同均就感覺到劉偉有心事。
剛回到學校,劉偉就哇哇哇地吐了起來。李同均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小聲地安慰著他,他卻再也忍不住失聲大哭起來。他失戀了,原來今天的約會是他的女朋友思忖了很久的分手告別。
劉偉的女朋友陳曉麗,是他師範的同班同學。兩人相戀了三年,最終因為劉偉分到了盤龍而告別。陳曉麗現在的男朋友,是她們回龍鎮上基金會高主任的兒子高強,小夥子比劉偉矮一頭,遠沒有劉偉英俊瀟灑!但是在鎮政府工作,說是下期就把陳曉麗調到鎮中心小學。無論是家境、還是工作條件都比劉偉好得多。
李同均給劉偉倒了一杯水,讓他漱漱口,然後又給他打了一盆熱水,讓他洗洗臉。見劉偉的情緒稍稍平複了一些,安慰他道:“堅強一些!兄弟!這樣子我們倆算是同病相憐了。我比你還早被人甩掉,去年暑假我就被人踢了!王玉嬌的事情你也清楚!咱們誰也不怨!男人啊,離開了事業什麼都不是!不隻是你我,你看早我們一些師哥,有幾個找了城鎮戶口的?嗯?好多都是農村戶口,那些師姐,有幾個嫁給了同行?幾千年來,老祖宗就說‘窮不習武,富不教書!’,以前的窮秀才尚且能夠養活一家人,你看現在的小學教師有哪幾個人能養活一家人?.......”
劉偉不做聲,抽泣著點點頭,突然間猛地拉開房門,衝到操場上,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向遠處扔去,隨後仰天大聲吼起來:“啊........”
聲音拖得很長很長,讓人聽上去心裏有點發怵!李同均也受了感染,也跑過去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向遠處砸去,也仰天大聲吼起來:“啊........”
兩個淒厲的嘯叫此起彼伏,刺破黑夜的寧靜,引得遠近的狗都一起狂吠起來!這世界啊,沒有什麼比讓人看不到希望而讓人絕望的!而那一刻,兩人都深深的感到迷茫.......
許許多多的酸楚此時此刻一幕幕湧上心頭:剛到這個學校時,學校給他們兩買了電炒鍋,電爐,但是考慮到有可能八個老師在這兒吃飯(盡管通常他們都回自己家吃飯),買的是當時最大的鋁鍋,到了晚上用電高峰,電爐子半個小時都把鋁鍋燒不熱;兩人無聊時,去旁邊陳懷虎家看電視,天冷了,人家躲進被窩裏,李同均和劉偉看的入迷處,主人卻早已在床上打起了呼嚕;從別人家土井裏打起來的泥漿水,不用砂缸過濾,根本沒有辦法喝!學校好不容易給他們買了一台電視,等架起天線時,才發現,由於地勢的原因,不管你怎麼弄,都比別人少很多台,關鍵的幾個台,隻能看雪花.......
這些其實都可以克服!難以克服的是絕望------那種讓人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絕望!
兩人吼得累了,劉偉的酒也醒了許多,兩人坐在花壇邊休息,誰都不說話。這時操場上一前一後跑來兩個人,易德誌家離得近,剛剛還在一起喝酒,最先趕過來,後麵跟著王福軍!
“沒事吧?李老師?”易德誌關切地問道。
“兩位兄弟,沒事吧?”不等回答,王福軍又問。
“沒事!剛才心裏悶得慌,吼了一嗓子,舒服多了,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劉偉不語,李同均回答道。
易德誌和王富軍打開手電筒,借著屋裏透出來的昏黃的燈光,仔細查看了一下操場和教室四周,又認真盯著兩人臉看了半天,才確認沒有什麼事情。李同均在他們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兩人這才放心地離去。而四周的狗卻不肯安靜,此起彼伏叫了好一陣才停息。這個事情一度帶來消極影響,有人以為兩個老師要瘋了!不過,時間可以消磨一切,加上兩人事後仍然賣力工作,隨著別的事情的湧現,大家就慢慢忘了這事。
星期三開會,李同均和他的搭檔總算可以休息半天了。本來每周星期三例行回中心校開會,但是自從這期開始,作為畢業班的他們,好多時候把事情湊到一塊,兩周,三周才開一次了。加上星期天也補課,同均覺得自己這根彈簧都快要繃斷了。每次這一抱怨,劉偉就說:“你有啥好抱怨的,好歹你們是兩個人一個班,你還有個休息,我呢?一個人包班,要不是你幫我上美術,思品(思想品德),我上廁所都沒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