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夜視眼力,自然看清趙二郎手中舉得是一塊綠玉,正是黃娥贈於他的。“這塊綠玉,不是押給賣茶母子了麼,怎麼……怎麼在這‘媒鬼’手中?”他心思輾轉,怎麼也想不透其中道理。
“嘻嘻,嗬嗬,”趙二郎仍然傻笑著道:“藏氣之法,果然厲害……角兒還是個道家高人。隻是你藏得了氣,還藏得了心中波動情緒麼?你若是無知無感,隻管跟定文雀兒小鼈龍,自然沒人看破你那藏氣之法,嘻嘻,嗬嗬,誰叫你又發現了羅英趙二郎,情緒一動,還藏那裏去……
“嗬嗬,嘻嘻……你又無錢,將這玉押給了賣茶婦人,那時節又驚又羞、大悔大恨,在道上奔逸飄塵,看麼當然看不到你了,嘿嘿,嗬嗬,嘻嘻,但那驚那羞那悔那恨,那諸般感情,天地雲霧石頭大樹路邊野狗道旁商旅可不會有的……情之所係,你又藏哪裏去?”
趙二郎聲音一時沉重喑啞,如響在耳邊,一時又飄忽悠蕩,似乎遠方低語,搔的王方旋心中如被爪撓,他不免又添悔恨慚愧。“還是我功夫練得不到,”他心頭暗思,“隻遮得了神光,藏住氣脈,但還未得藏情之法,心思情緒,在此妖術之下,曝的幹淨。”心中怒起,就想先去滅了趙二郎這“媒鬼”,又想那塊玉如何落在他的手中?且先再聽下去,明白緣故滅他也不遲。
“嗬嗬,嘻嘻,嘿嘿,”趙二郎又道:“人為情惑,必然遲鈍……你在前麵跑時,那趙二郎卻想了個法子,哄騙羅英隻說肚疼拉稀……他已成鬼,自然能嗅到你的悔恨驚怒必有緣故,回身到了茶鋪子裏,嗬嗬,嘻嘻……”
趙二郎話音突然漫漶難聞,王方旋眼前卻情景大變。他竟又飄回了道口茶鋪子裏,就見那賣茶婦人拿著綠玉發呆,一時又搖頭對身邊七八歲孩兒道:“這客人也是,半文茶錢,沒了也就沒了,何必壓下如此貴重東西?”搖頭歎息不已,又從懷中拿出塊布來,細細包了綠玉,道:“他倒跑的快,要給他時,人已不見影了。孩兒記清,我們雖然受苦受窮,卻是清白人家,萬萬不能失了骨氣信義。這塊玉貴重,我們決不能貪心匿了,客人回頭必然來尋,我們切要收好了,到時完整給他!”那孩兒看著呆傻,但眼珠卻明亮,點頭道:“娘親說的對,我一定看好了這東西,絕不拿出去玩兒,免得損壞了給不了剛才那位白衣哥哥。”娘兩個看著粗陋,說話卻有幾分文氣,王方旋心頭感激,手伸出去就說:“謝謝這位大嫂。這塊玉是人所贈,絕不能丟了,這就還給我罷,我今日未帶錢,明日必來重禮相謝。”婦人卻未見未聽,隻管收玉在懷,王方旋一時明悟,原來在幻境之中。
他諸日裏煉境悟境,雖知為“媒鬼”所引,入了幻境,但想這般幻境,說破便破,也沒什麼大事,隻管先看下去,哪位大嫂既然藏結實了這玉,如何又落到趙二郎手中?正想時,一個肥胖身影跑進茶鋪子裏,不是趙二郎是誰?
趙二郎進的茶鋪,喘幾口粗氣,直上前問婦人剛才是不是這兒是不是有位客人喝茶,他是否遺漏了些什麼?婦人疑惑未答,那孩兒就喊出來說剛才有位哥哥喝茶無錢,壓下一塊玉來。趙二郎眼珠一轉,從懷中掏出一兩銀子,笑嘻嘻道:“剛才過去是我家小主人,他一時沒有帶錢,這一會就讓我回來,付了茶錢,贖回玉來。茶錢給你,一兩銀子剩下的也不用找了,隻當相謝。”
幻境中王方旋一時敏悟,心想一碗茶不過半文錢,一兩銀子能買兩三千碗茶,婦人一月怕也賣不了這麼多。婦人必然歡喜應了,綠玉就此落入趙二郎手中。不想那婦人隻是狐疑,道:“不對,那小官人隻說明日來贖了玉去,怎麼這一會就讓人回來贖玉?”又細細看了趙二郎,不待他辯解,搖頭道:“你是剛才在米酒鋪子裏喝米酒的客人,與那位白衣小官人對麵而坐,眼色也沒有一個,不是……你們絕不相熟。你莫騙我……一兩銀子雖多,但我們家絕不掙這種沒來曆無信義的錢,玉是如何不能給你的!”
王方旋心頭大讚,婦人雖然麵目粗陋,心思眼力卻敏銳精細,最難得的是她雖窮困,卻有視不義之財如糞土般的心誌,風塵之中有如此仁義擔當,怎不讓人心折!幻境中他又待細看趙二郎如何騙了婦人,就見他嘻嘻一笑,眼珠滴溜溜轉個不停,黑眼仁中綠光閃爍,似乎有陰測測火苗閃起,心頭大驚,叫聲“不好”,卻見趙二郎撩開袍子,抽出樸刀,白光閃過,將婦人一條臂膀連肩砍斷!
婦人痛呼倒地,茶鋪裏還有三兩個客人,但一來趙二郎出刀前並無征兆,他們混想不到,也相救不得,二來都是沒練過功夫的普通客人,趙二郎出刀又快,他們想救也無法可救。王方旋手段自是能救,但他在這幻境中隻是看客,隻能眼睜睜看著婦人臂膀處鮮血長噴,人在地上痛的滾來滾去。隻聽兩三聲驚呼,有膽大客人喊道:“兀那賊子,白日傷人,眼裏還有王法麼?”趙二郎嘻嘻怪笑,從褡褳裏掏出塊牌子晃了幾晃,道:“錦衣衛辦事,要什麼王法?你們可是要做好漢,擋著我麼?”錦衣衛惡名,天下共知,這兩三客人,如何不怕?又見趙二郎提刀而立,凶惡的很,都駭的連滾帶爬出茶鋪。趙二郎放回牌子,到提著刀向婦人走去,突然見感覺小腿上一疼,原來是那婦人孩兒拖著他腿,張口咬在他小腿上,嘴裏還哭喊著:“你這惡人,不要傷了我娘……你這惡人,不要傷了我娘……”想是情急嘴拙,隻有這幾字反複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