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駐馬蝶戀花(2 / 3)

江湖中,會優波羅爪的人不足一掌,而他曾經見過……

冰眸一睜,男子語有遲疑:“你是……閔友意?”

“正是,正是。”閔友意挑眉反問,“你姓貝?”

“貝蘭孫。”男子無心隱瞞,下巴一抬,如立雪山之巔,睥睨萬物。

果然沒猜錯——閔友意暗暗肯定——對付這人,普通拳腳根本沒用,他正是看準了此人在江湖中的地位,才會才出手便是狠招……斂下心思,他口裏笑道:“武林中,人人皆以‘南北西東’為尊,若江湖朋友知道‘北池雪蓮’貝蘭孫欺負一名女子,傳出去隻怕會成為他人笑柄。”

“他人笑不笑,與我何幹。”貝蘭孫冷意不減,唇邊卻勾起霜色笑花,“你們還是老樣子,若你說‘人人皆以東西南北為尊’,我也許會驚訝一二。”

閔友意深深看他一眼,“南北西東,南為首。”

“嗬……”貝蘭孫嗤然一笑,眸珠斜飛,淩空半轉,落在閔友意身上,“我可不理是南為首還是北為首,看在‘他’的麵子上,我不追究你方才所為。”

“老子沒要你給他麵子,”杏花眼慢慢眯起,陰戾暗生,“他也不稀罕你這個麵子。”

兩人語中的“他”不知是誰,但誰也不提“他”的名字,貝蘭孫聞閔友意此言,慢慢收了笑,輕道:“閔友意,這是我與長孫家的事,與你無關。”

“老子看見了,就跟老子有關。”

“你今日定要阻我?”

“不,”閔友意搖頭,“老子不阻你,我隻是幫長孫姑娘。”

貝蘭孫蹙起眉頭,對他的厚此薄彼非常不滿意:憑什麼對他就稱“老子”,對長孫姑娘就稱“我”?看來,他要幫這隻武林花蝴蝶洗洗嘴巴。

思此,貝蘭孫冷道:“你若助她,休怪我不客氣。”

氣字音吐,白光過電,弦月般的身影飄忽閃爍,淩厲中夾著冰刃的掌風如巨浪湧波,直衝閔友意麵門。閔友意身形不動,斜斜勾起唇角,雙掌左推右收,翻合轉拍,斜劃橫掃,似淩空切物般,將迎麵而來的冰刃掌風化為一道道細碎的殘勁,無力傷人。

兩人勁氣相撞,相切,相抵,一時間,崖上沙石亂飛,罡氣蕩射,一顆碎石很不巧地射向閔友意身後的女子。當他回身欲救時,卻瞧見原本呆立不動的長孫小妹突然蹲下來,不知從地上拾起什麼來。在她蹲下的彈指一刹,那顆石子正好飛過頭頂。

“……”閔友意吊起的一顆心終於放下。深藏不露,果然是深藏不露。

貝蘭孫冷眼瞧著這一幕,倒也未趁閔友意轉身時出手偷襲,隻道:“看來,四成功力是小瞧你了,閔友意。”

“客氣了,‘攀花折柳手’是老子最近新創的武功,練得不熟,對付你綽綽有餘。”杏花眼輕挑一揚,無意中挑出幾片主人不知的孟浪風情,那孟浪之中,又似乎夾了些許鬱悶。

沒錯,他的確在鬱悶。如果貝蘭孫知道他此刻所思所想,不知會不會吐血。

他——想——哭!

本來,“攀花折柳手”是他兩個月前自創出來、用以討女子歡心的武功。顧名思義嘛,攀花、折柳,每一招要落在花、柳之上才算成功,剛才那招“解羅裳”,是攀花折柳的精髓所在,本是用輕柔的勁氣將美人的羅衣割裂而不傷美人身,遙想,酒酣之時,看著片片羅紗滑地,美人玉澤肌膚慢慢展露,是何等快意之事……如今,“解羅裳”卻被用來切割貝蘭孫的掌風,想來……想來……他好虧。

“綽綽有餘?”貝蘭孫不怒反笑,白袍無風自動,袖尾飄起,雙掌半舉在胸口,或對,或拍,或轉,或移,一時罡氣四溢,正應了那句“清風隨手生,皓月當胸現”。

又是一掌擊出——風、鳴、雷、動!

風刃犀利,閔友意回身相擊,下盤沉穩,兩人雙掌隔空相對,罡氣四散,仿佛無形之中奔入天宮的鬥牛,犄角相抵,進退維穀,難移分毫。

突然,貝蘭孫的腳尖輕輕向前一踏,罡氣迅速膨脹,激得空氣隱隱作響,似兩龍相鬥,龍鳴盤空,其中一股罡氣繞過閔友意,直衝懸崖而去,閔友意初時未留意,直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呀”,他心中一跳,暗叫不好。

左腳飛快在地麵一踏,一道勁氣貼地疾走,擾亂貝蘭孫的罡氣,他借機回身,收入眼中的一幕正巧是鵝黃袖影的消失。

該死!閔友意神色一斂,向崖邊衝去,貝蘭孫緊隨其後,極目處,但見一朵鵝黃在雲霧間綻放。

崖高千仞,掉下去,必死無疑。

“你跟她有仇?”

“無仇。”

“有恨?”

“無恨。”

兩問兩答,隻在須臾。

“北池雪蓮,老子的輕功絕對勝過你。”杏花眼凝流一轉,風情自現。

說話的同時,閔友意解下垂邊染紫的腰帶,“你”字音落,他足尖一點,一旋,身形旋空而起,天風吹袍,衣袂飄繞,如披雲出洞的幽龍,拔高五丈後,刹那間,空中劃過一抹淺紫電光,仿佛牧野而回的天馬,直落團團雲霧之間。

張口欲呼,貝蘭孫有一刹的怔忡。

他,竟然自己跳了下去,隻為救落崖的長孫姑娘?

閔友意……閔友意……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崖邊,清寒瑩骨的身姿緩緩蹲下,俊冷容顏無喜無怒,盯著崖間白雲,一雙眸子竟定定地移不開。相傳,他很花心,相傳,他所愛的女子皆為他神魂顛倒,但最後嫁的人卻不是他,相傳,他寧可女子負他,也不願他負女子,相傳,與他相戀的女子,或家門或師門,皆與他為敵……

為女人跳崖……哼,也隻有閔友意才做得出來。

盯著無聲無息的山崖又過了片刻,白弦身影慢慢站起,山風入袖,吹得白衣鼓動,白龍若飛。

也許他應該下山找人?一念閃過,貝蘭孫眉心皺起,舉步離崖。

她會死……嗎?

千金難買早知道,她不是諸葛亮,若知道這次出門會落崖,也許會屍骨無存,她寧可不出門……遲了遲了呀,待會落地會不會很痛?是腦袋先著地還是腳先著地?她這樣子,隻怕是背先著地,然後腦袋開花……

有聲音……在耳中鼓蕩……

什麼聲音……

兩手捂住耳朵,女子貝玉般的牙齒輕輕咬住下唇,視線慢慢清晰。

初墜時,腦中一片空白,仿佛闖入一片虛空之境,片刻後,呼呼風聲傳入耳,心跳開始加快。如今,那撲通撲通的心跳如隆隆雷音,似乎在胸口跳動,又似乎在耳朵裏跳動,越來越響,仿佛不堪忍受這副身體的束縛,意欲破體而出……

眸中突然閃過一道黑影,驚鴻照影,在黑瞳裏放大。

雲霧飄搖,天空很藍,隻是,那飛速放大的人影是……當然,她不會笨到認為那是一隻長著細長胳膊的大鳥,隻不過……

“啊——”訝呼在喉間徘徊,她隱約瞥見一條長長的黑影飛射過來,腰間一緊,下落的風似乎因什麼東西停滯了……別怪她語無倫次,隻那須臾之間,她已被卷入一方令人心安的胸懷。

“抱緊!”

一道輕吼在耳畔響起,她直覺地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腰,兩手在腰後緊緊扣住。

天空的藍色、雲朵的白色,樹木的蒼翠,崖石的灰白……所有顏色混合在一起,像旋轉的彩色陀螺,一片朦朧,她眸中能看清的,是幾乎與她貼在一起的臉。

他叫……閔友意……吧?

她第一次與親人之外的男子如此接近,臉有點紅,盡管知道不能這麼抱著他,可……性命要緊啊,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他的腰……他的腰……纖臂在他腰間緊了緊,待她意識到自己做過什麼後,頰上瞬時飛起紅雲,好在落勢迅疾,大風將臉上的紅霞吹散開。

他的腰……呀,別想別想……

他的腰……嗯,女兒家不能想男人的腰……

他的腰……念頭轉了轉,終究還是繞回圈於兩臂之間的腰上。他的腰……細瘦而不失堅韌,隔衣遠觀,與大哥二哥沒什麼區別,如此貼近,隻讓她覺得“我見青山多嫵媚”便是為他而吟。

手滑了滑,扣得更緊了些。

他一隻手攬在她腰後,兩人的腰上纏著一條白色帶子,飄起的邊沿有一抹淺淺的紫,將身軀密密貼合在一起,似乎,他怕她摔下去。

據說習武之人在運功或打鬥時,是不能驚擾的,若一不留神驚擾了他們,會走火入魔。他會不會覺得她是他的累贅……呀?沒花太多時間去想,她決定聰明地不開口,一雙濯亮的黑眸卻目不轉睛,盯他不移,甚至浮上些許新奇——不是她有恃無恐,隻是,在“吾命休矣”的念頭消失之後,心情一鬆,便好奇起來。

他的頭發不若大哥和二哥那般用巾冠束起,而是不受束縛。他腦後的頭發頗長,而額邊、頰邊的頭發又碎又短,在風中淩亂飛舞,露出總被垂發掩去的眼角。雖然聽說他是武林花蝴蝶,那雙眼角也的確如工筆勾描的那般,繪出斜斜上飛之嫵媚,但沒有妖冶感。

凝視著這雙眼睛,仿佛看見滿天飛舞的白色杏花,而如雲似霰的杏白瓣雨中又夾著點點猩紅、水紅的瓣,最後,紅白相間的花瓣落入一汪碧泉,令人逐之,望之,歎之,卻捉摸不得。

抱著他的腰,能感到衣下肌肉的糾動。他在山崖凸出的崖石上點了幾腳,突然皺起眉頭,她想,大概是找不到踏腳的地方。突然,勾起一邊唇角,他將空出的左手直往岩壁上插去,無奈落勢疾迅,五指在岩石上生生拖出五條細長的凹痕,夾著斑斑血跡……

好痛……

若是武林中人,看到五條凹痕一定會驚駭閔友意的功力有多深,年紀輕輕已到如此境地,放眼江湖,幾人能敵?但她想不到這些,隻感到臉上麻麻的,仿佛他手上的傷從兩人貼合的身軀傳到她身上。眸子注視他,卻發現他的表情沒變化,似乎五指插入岩石的不是他,流血的、痛的人也不是他。

眼前天地驟然旋轉,藍天入眼,她隻瞧到他從岩石上抽回帶血的五指,向下拍去一掌。耳中傳來轟鳴,天地又是一旋,兩眼昏花之際,兩腳落地。

她悄悄抬起腳尖,踩了踩……

軟的,不像石頭,莫非是他的腳?慌忙低頭,卻發現兩人的腰上還纏著他的腰帶。靦腆抬眸,正好對上他鬆了一口氣的眼。

“呃……”

她尚未開口,他已體貼地察覺到兩人過密的身姿,手腕一震,腰帶鬆開。未受傷的手又一震,腰帶如靈蛇盤纏,轉眼繞回他的腰間,淺淺的染紫仿若蛇頭,乖乖棲落在他身側,偶爾風動,嫋嫋掀一掀。

她原地未動,倒是他退後一大大大大……步。

眸珠輕垂,粉唇抿起。

不可否認,這讓她受到不太嚴重但很有分量的小小打擊。男女授受不親,要退也應該是她退……的呀!

不明白心頭為何突然湧現沉悶不快,她無暇細思,眸光流轉,環顧四周,才發現落入一處開闊的山穀,遠遠一道清溪,不知流向何方,在她腳後,有一個巨大的坑洞,顏色深黝的泥土沙石散布在坑邊,明顯被人新翻出來不久。

一念閃過腦海,她將坑洞與方才在半空中聽到的轟鳴聯想起來,又憶起落地之前,盡管天呀地呀都在眼裏轉,身體卻的的確確感覺到拔高了數仗,然後才是落地。

這坑……

這坑……

這個……大坑……

腦中閃過“莫非是”、“可能是”、“也許是”、“估計是”開頭的句子,最後,卻是輕輕一喃:“鳶飛戾天,魚躍潛淵。”

閔友意坐在石上靜靜平息用力過猛而略顯濁亂的內息,片刻後,杏花眼凝向坑邊發呆的女子,“長孫姑娘,明知掌風襲向你,你就不知道躲一躲,避一避?”

在半空用腰帶攬過她時,他瞧得仔細,未見她有驚惶之意,神閑意定,定得讓他懷疑自己跳下來救人是不是多此一舉。直到抱住她,他才發現她全無內息,呼吸淩亂,如此跌下山崖,必死無疑。

“啊,我不知道……”

不……不知道?他抽抽嘴角,腸子開始發絞。

試問:拳腳相對時,攻擊者會提前警告你嗎?

從坑上收回視線,她走到他身邊,偷偷瞥窺:一雙蝶翅杏花眼,眉色斜飛,垂於額角的散發掩去眉尾,平添一抹無情春色的嫵媚,鼻子高高挺挺,唇線拉直,表情似乎在……生氣?

注意到他指上的血跡,她回神低語:“你的傷口要清洗……吧!”

他看看血跡狼狽的手,不以為意,她卻早已提著裙兒跑到溪邊,從腰間抽出一塊帕子,在溪水裏揉揉蕩蕩,清洗片刻後,就這麼濕淋淋地提到他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