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越溪虞美人(1 / 3)

那人是……

寂滅子?那他口中所稱的“夜多窟主”不就是……她慢慢轉頭,果然見他不怎麼高興地歪起嘴角。“你居然讓貝蘭孫先到。”

“屬下有錯。”蜜色的俊臉上可疑地暴起一根青筋。天知道,夜多窟主不嚇嚇他們就不安心,沒事跳什麼崖。

“耽誤了行程,我尊怪罪,你負責。”立即打蛇隨棍上,推得一幹二淨。

“……”

“寂滅。”

“在。”

“不願意?”

“……”

“老子就知道你不願意。”

“……”

“淹兒,你不是要去七佛伽藍嗎?”他不再為難寂滅子,轉頭衝她笑出一口糯糍白牙。

“可二哥和木奴……”

“姑娘,您是指被貝蘭孫帶走的兩位公子嗎?”

“他帶走二哥和木奴?”

寂滅子向她身後瞥了眼,才道:“貝蘭孫隻說送他二人回家,他對姑娘的二哥言行恭敬,並無為難。”

長孫淹未及開口,身後之人已一躍而起,“淹兒,貝蘭孫既然有求於長孫家,暫時應該不會為難他們。你想去七佛伽藍,不如隨我一起。”

寂滅子聽他此言,心下一愣。這位姑娘要去七佛伽藍?

“夜多窟主……”

“老子知道,你要說行程太緊是不是?”閔友意揮掌打斷寂滅子的話,“淹兒,我這一路的確有些趕,可不比你與你二哥那般慢慢走,你就委屈些……”停了停,他才吐了最末一字,“吧!”

趕?怎麼個趕法?她不明白,來不及細想他故意學她說話的語氣,他已摟起她的腰,穿林踏枝,躍空前行。心頭一窒,她隻來得極捏緊手中的搖擺僧。

寂滅子無奈搖頭,瞧瞧溪石上亂糟糟的木屑,掌風送去,將木屑打落溪中,提氣追上。

趕路,當然得用馬車。

一路顛簸。

第一晚時,她睡得不是很安穩,卻覺得顛簸的感覺很新奇。第二天,她沉沉睡去。

車輪緩緩滾動,慢慢在山道中停下。

“夜多窟主,馬車不能上山。”

掀開車簾,擁被而眠的甜相落入眼中,側臥的身子微微曲起,藍色比甲丟在一邊,一團鵝黃大袖壓露在被沿外,兩手稚氣地抱擁衾被,一半小臉埋在被中,另一半小臉如黑色天鵝絨托起的白玉珠。

“別吵。”閔窟主冷橫屬下一眼。

寂滅子無言挑眉。

“我抱她上去。”閔窟主臉不紅氣不喘,半點偷腥的感覺都沒有。

寂滅子動動唇,欲言又止。

閔友意斜睨一眼,“一字訣——說。”

“屬下的意思是,夜多窟主您將長孫姑娘帶上山,若屬下遇到我尊和其他窟主問起,該怎麼答?”

“……”

“夜多窟主?”

“……不答。”連被帶人一抱而起,垂發掩眸,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一舉一動之間流露的溫柔卻顯而易見。

不理馬車邊發呆、揉眼、嘴角抽搐的屬下,淺紫腰帶迎風飄起,人已遠去。

熊耳山,已到。

翌日——

山道蜿蜒,林陰密密,白雲繚亂。

“哈——”伸個長長懶腰,紅唇齒白的碧衫少年在一片鳥語花香中揮舞掃把。

掃掃掃……

他叫商那和修,乃七破窟的守門兒郎之一,年方十八,貌美如花……空中衣袂飄飄聲入耳,抬頭,少年大叫:“扶遊窟主早!”

空中未有任何聲響,然而,須臾之間,遠去的身影出現在商那和修麵前。

通常,商那和修問早,隻會手握竹掃,默默對著空氣說一聲:“某某窟主早。”但他今天特別大聲,一旦他大聲,就表示他有小消息散布給其他窟主。所以,遠去的女子調頭回來。

“何事?”

“夜多窟主昨夜抱了一名女子上山。”

“很好。”女子點頭微笑,衣袂迎風再起,下山去。

掃了十級台階,身後樹搖影動。不必回頭,他張口就是:“化地窟主早!”

“早!”本是遠遠傳來的一聲應答,眨眼間,商那和修身後卻立了一人。

早知曉似的,商那和修頭也不回,直道:“夜多窟主昨夜抱了一名女子上山。”

“謝謝。”言畢,人無影蹤。

又過了片刻,青階上方傳來足音許許。

“須彌窟主早!”

“早,商那和修!”迎著山風徐徐步下青石階之人,赤足芒鞋,衣裙豔麗,梅花點額,動搖多姿。

“夜多窟主昨夜抱了一名女子上山。”

“哦——”赤足停在青石階上。沉思片刻,掩唇一哂,芒鞋重新下階,看似慢,實是快,片刻已轉入林中,不見蹤影。

掃……掃掃……

鳥語花香,貌美如花的碧衫少年繼續他的清晨必修課。

翌夜——

幽幽睜眼,入眸的,是雲白的紗帳。

“長孫姑娘醒了,餓吧?也該餓了,姑娘睡了一天一晚呢。來來,先梳洗梳洗,再讓奴家帶你去用晚膳。”

淡雅芬芳撲麵襲來,耳邊響起的聲音酥媚入骨。揉揉眼,茫然的神誌仍在夢的邊沿徘徊。屈腿,將額角輕輕枕上膝頭,感受到衾被的細滑,靜坐片刻,長孫淹清醒少許,轉看側坐床邊的麗人:杏紅羅裙,從下往上看,是漸變的色澤,裙底色深,及腰淡去八分,到肩頭時,已是素白。

“你……”

“奴家叫阿閃。”酥音再起,麗人殷勤地拉近兩人的距離,挪近,“窟裏都喚奴家阿閃,夜多窟主平日裏也喚奴家阿閃。雖說奴家較長孫姑娘略長數歲,若長孫姑娘不見外,還是喚奴家阿閃吧。”

她“閃啊閃”了半天,長孫淹隻聽得兩眼閃啊閃。她記得自己被閔友意塞進一輛馬車,然後顛啊顛啊,真是在趕路呢。寂滅子送過兩次飯食,她被馬車顛得難受,實在沒食欲,後來,大概被顛得習慣了,抱著被衾迷迷糊糊睡過去……

半晌,她歪頭,探問道:“阿閃姑娘……”

“嗬嗬……”阿閃掩嘴,發出誇張得足以嚇走林間夜鶯的笑聲,“奴家真高興聽長孫姑娘喚奴家阿閃姑娘,嗬嗬……奴家嫁人這麼些年,長孫姑娘是第一個喚奴家阿閃姑娘的人嗬……”

她“長孫姑娘”、“阿閃姑娘”饒舌了半天,長孫淹這才注意她是婦人打扮。有錯便改,長孫淹立即糾正稱呼,繼續探問:“阿閃,這裏是……”

“夜多窟啊。”

“那……”她張張嘴,再問,“夜多窟在……”

“熊耳山呀!”

“熊耳山……”漸漸清醒的烏眸轉向窗台。

一抹殘陽正收盡它最後的燦爛,簾卷西風,打道回府。

熊耳山,世間真有熊耳山嗎?

相傳,熊耳山是西祖達摩的空棺葬地……呀?

熊耳山,位於長江南岸,山脈綿延,起伏千裏。

以前,這兒並不叫熊耳山,自從七破窟名揚江湖後,熊耳山之名亦如雨後春筍般瘋狂竄入世人耳中。熊耳山之名,是七破窟窟主玄十三定下的。

七佛伽藍,一座幽居長江北岸的古刹。在世間萬千叢林之中,它默默無聞,然而,卻不知何因惹惱了玄十三,招來這以看伽藍僧眾出醜為目的的冤家,又因“窟佛賽”名揚江湖,甚至蓋過少林武當,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相較於七佛伽藍方格布局的寺廟結構,七破窟在世人眼中無疑套上“神秘”二字。名為“七破窟”,並非真的指七座洞窟,它們是分散於蒼茫群山之中的七處華麗樓閣,因以“窟”為名——化地窟、夜多窟、扶遊窟、厭世窟、須彌窟、飲光窟、賢劫窟——故合為“七破窟”。

窟佛之間的比賽以兩年為屆,簡言之——雙年一賽,每賽四季。即是說,兩年為一屆,休整一年,比賽一年,而在比賽的一年裏,又分春夏秋冬四季賽事。

若說江湖勾鬥,門派陰謀,七破窟通常沒什麼特別大的興趣,除非,這事與比賽有關。否則,若有人想利用他們,將他們當棋子當盾牌,對不住,借厭世窟主的一句話——“來吧,我要讓他成為武林中永遠的傳奇……”

比賽,七破窟的目的很簡單。

一字訣——丟!

二字訣——丟臉!

四字訣——和尚丟臉!

八字訣——讓和尚狼狽地丟臉!

初時比賽,雙方以武相鬥,偶爾平手,但多數時候是七破窟略勝一籌。但是,美麗的東西看多看久了會麻木,比賽也是如此,比得久了,會膩。

不是和尚膩,不是看客膩,也不是江湖中暗設賭局的莊家們膩,而是七破窟眾窟主之尊——玄十三膩了。

好了,不比武,比比其他吧!

這就是“任何事任何物,皆可比”的由來。

因為是“雙年一賽,每賽四季”,所謂“任何事任何物,皆可比”,也就是說——

春天,在山坡上劃出兩塊等長等方的地,以一個月為期,比種草——比哪一方種的草仔發芽多。

別以為隻要散得草種多就能勝,就算得道高僧沒什麼卑鄙心思,對七破窟的家夥們而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恰當不過。

——我七破窟對“卑鄙”二字的演繹,從不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