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十二章 風滿璿璣亭(2 / 3)

她快步下樓,站在樓梯拐角向下望……腦中一片空白。

架子下的半截是“碎霜”,邊上橫著兩截“二聖合德”。

“飛鶴”與“文殊”的殘身相擁而眠。

“一敗龍城”壓著“天赤蓮”,“天赤蓮”壓著“孔雀”,三劍橫七豎八。

還有……

還有……

還有……他、他是故意的!腦中神經一斷,她回身怒斥:“澹台然!”縱身掠起,袖尾翩然,挾著滿身戾氣一掌擊向他。

他背過身,空門大露。

那一掌,卻在離他衣衫一寸處刹住。

他以背相對,為的是護住懷中的孩子。等了一會,不見預料中的衝擊,他慢慢回過身,就見她緩緩垂手,輕輕撫平袖子。

“冰代……”他訕訕瞅她一眼。她飛快將孩子從他懷中奪回,但孩子一隻手正緊緊揪住他一縷發。抱是抱過來了,卻把他的頭也一並扯過來。

她去掰孩子的小指頭,偏偏小家夥就是不放,還用力往懷裏扯,扯得他鬢邊陣陣抽痛。

素白的臉突然近在咫尺,他耳如鼓鳴,盯著她一段白皙的頸,僵硬道:“沒關係……沒關係……”耳邊又是一痛。他趕緊向石勒招手,用石勒手裏的斷劍削下那縷發。

孩子突然笑起來,抓著一截頭發手舞足蹈,發絲在她臉上撓來撓去,麻麻癢癢。

“收拾幹淨。”她舉步下樓。

“是。”神羞和石勒對視一眼。

行到閣門時,她停步,側身,語調淡淡:“他的腳尖隻要進聽劍閣半寸,你們就去庸醫那裏試藥。”

呼——兩道風,澹台然已經被神羞和石勒一左一右架出了聽劍閣。

她瞪了他一眼,抱著嬰兒回藻風自熏樓。

“不準跟來!”一句話,定住他欲追的腳步。

枯葉簌簌飄落,黑黝黝的枝杆更見嶙峋。

他在閣外呆站半天,聽到閣內丁當聲響,忍不住扒著門框探出一顆腦袋。“神羞!”他大叫。

神羞負責清理一樓,正將七零八落的殘劍放進布包裏,被他叫得全身一抖,中指被劍鋒劃過,沁出一縷血絲。“呼”地站起來,神羞青麵獠牙:“別以為你武功高我就不敢揍你!”

他縮縮腦袋,慢吞吞問:“這些斷劍,你們怎麼處理?”

“扔了。”神羞蹲回去拾劍。

“全部扔掉不是很可惜。”他小聲嘀咕,想了想,又衝神羞大叫,“不如把他們改成匕首!你看,它們沒缺沒壞,就是連不到一起去,做成匕首剛剛好。”停了停,補充——“還可以打成鴛鴦匕。”

匕……神羞麵如厲鬼,恨不得將滿地的斷劍全部戳到他身上。劍斷了改成匕首,這是哪門子道理?

“真的要扔掉?”他盯著被神羞收攏在布包裏的斷劍,眼中銀光閃閃。

神羞突然泄氣,無力地瞟了他一眼,“斷掉的劍,就像失魂的人,已經是屍體了,窟主不會要的。”

“給我吧!”

“……”神羞很懷疑:他剛才說這麼多,目的就是這一句吧。

“不然,你告訴我你會扔在哪裏,我去拾回來。這樣,你完成了冰代交待的事,也算沒違背她的意思。”

神羞已經氣到反璞歸真。

他就當神羞答應了,腦袋縮回去。沒過多久,腦袋又伸出來:“神羞,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問。”

“西遊記裏,你演哪個角色?”

“哪吒!”

“哦!”

“……”

靜了沒多久,他又開口:“你說……冰代是不是很生氣?”

“窟主?”神羞冷笑,“你、以、為?”

“那就好。”他點點頭,經綸滿腹地走了。

神羞怔住。為什麼他聽澹台然的語氣有絲絲愉悅?窟主生氣他很高興,是這個意思嗎?

一個時辰後——

夜多部眾到大慈大悲樓,見到坐在南書房的飲光窟主,對安和讚道:“飲光窟主今天勾黑臉哦……好有威嚴……”鮮花灑呀灑。

“……”安和靜了好半天才說:“我家窟主今天沒勾臉。”

“……”

“是被氣黑的……”

說話的夜多部眾瞬間從活人轉化為石像,表現了質的變化。結結巴巴了半天,夜多部眾終於憋出一句:“我還有事,告辭。”夜多窟十八術——遁逃。

兩個時辰後——

須彌部眾經過大慈大悲樓,向南書房探了探頭,對安和道:“飲光窟主今天勾白臉啊……好有城府……”

“……我家窟主今天沒勾臉。”

“……”

“是被氣白的……”

“……啊,我有事,告辭。”須彌窟十八術——閃邊。

翌日,清晨。

澹台然睜開眼,穿好衣服,洗洗簌簌把自己弄幹淨後,踩著薄霧往藻風自熏樓跑。

山間晨意霧濃,又是小雪將至時節,呼一口氣都是白煙。

他在七破窟的日子一直是這樣,她允許他在一定範圍內自由出入,卻絕不允許他進她的臥室,特別是入夜後。以前,一睜開眼就想去見她,現在,一睜開眼就想去見她和他們的兒子。

在窟裏,他的自由度其實滿大,而且,每天早午晚三餐都是和她一起吃。如果子子、刑家兄弟、安和或部眾們有事留下,他們就一桌吃。

在外,七破窟有上下之別,窟裏,他們對尊卑的界定並不嚴格,多的是彼此體諒。

昨天她氣得不輕,他也不想趁她怒火正旺的時候一頭撞上去,所以避開了。今天他要好好解釋一下,不是故意斷她的劍……振奮精神衝到飯廳,卻隻看到刑家兄弟在喝粥,他的那碗放在一邊,分量也不少。

刑家兄弟向他點頭。

他坐下,挪過粥舀了一勺,慢慢塞進嘴裏。咽下,隔了一會,他問刑九月:“冰代……還沒起身?”

刑九月麵無表情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說:“窟主已經用完早飯了。”

“……”他悶悶喝粥。

小娃兒是子子照顧,他練了半天功,又逗了兩圈孩子,午飯時間到了。他興衝衝趕到飯廳,神羞、子子、刑家兄弟在座,不見她。

低頭吃飯,無人說話。

飯畢,他問刑九日:“冰代她……是不是很忙?”

刑九日點頭:“窟主正在籌備外出事宜。”

他睜大眼:“她要外出?”

“是。”

“什麼時候?”

“大概月底。”

“去哪裏?”

“窟主沒讓我告訴你。”

“……”他抖著唇問:“我兒呢?”

“自然跟著窟主。”

“……我呢?”

神羞投來無比鄙視的一眼,“你又不是孩子,整天黏著窟主!要黏黏你師父去!”

“我師父來了?”他大喜過望。

“來了。”刑九月肯定了他的喜悅,不過,“被我趕走了。”

“……你是說……”

刑九月微笑,很樂意解釋這件事:“你師父來找你,被我們攔在斑竹林外,我去把他趕走了。”

“什麼時候?”

“兩天前。”

他鬱結。

“你師父留下兩句話。”刑九月偏頭想了想,“他讓我轉告你: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繼續鬱結。師父的情況他從神羞那裏聽到一些,伽藍一戰,師父原本是要趕來的,但苦於對森羅姥姥的承諾沒有完成,被困在森羅峰無色宮;森羅姥姥表麵對師父冷言冷語,實則親往中原,當天給他的支持也是共見。

突然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師父……

心頭有股衝動,很想去見師父,很想告訴師父他有兒子了,很想把兒子抱給師父看看……

渾渾噩噩,終於熬到晚飯時間,他衝進飯廳,隻有刑家兄弟在座。

“冰代呢?”他拿筷子戳飯。

刑九月向後傾了傾腰,拉遠視線距離,認真地看他:“你找窟主?”

他差點飆淚,問這麼多次,他不找她找誰?刑家兄弟一定是故意的。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隻能鬱結地點點頭,還不放心地試探:“她是不是故意躲我?”

“躲你?”刑九月皺眉,“窟主為什麼要躲你?”

因為我把她收藏的劍震斷了很多,雖然不是有意為之,但還是帶了一點故意的心思……這話不能告訴刑家兄弟,他其實還有一點私心,想試試她心裏究竟有沒有一點他的位置。看得出來,她真的很生氣,那一刹迸發的戾氣把孩子都嚇哭了。

她打來的一掌,他是準備承下的,終究她也沒真的打下來不是嗎。

冰代,冰代,冰代,冰代……心裏反複念著她的名字,他微微彎起嘴角。到底,還是他的娘子啊……

刑九月皺了半天眉頭沒聽到他的聲音,當他理虧,逕自夾菜吃飯。

“冰代呢?”他不死心,“就算躲我也不能不吃飯。”

刑九月不理他,換刑九日問:“你找窟主?”

他咬牙:“是!”

“哦!”刑九日繼續吃飯。

“她在哪裏?”他臉皮抽搐,積累了一天的鬱結開始化火。

刑九月淡淡道:“窟主沒讓我們告訴你。”

“……”忍耐,忍耐。他手中筷子很應景地斷了。

“你找窟主?”刑九月問。

“……是。”他忍著將斷筷扔到刑九月臉上的衝動。

刑九月微笑:“窟主說,如果你多問幾次,我們就可以告訴你。”

他立刻明白,從善如流:“她在哪裏?”

“窟主今天在上水堂。”

“……她一整天都不在飲光窟?”

“對。”

“她不許你們告訴我?”

“對。”

他突然笑起來,“我等她回來。”說完,換了筷子埋頭吃飯。

刑家兄弟以不能理解的表情看他。

入夜。

孫子子搖著小搖床讓小娃兒慢慢睡去,見澹台然趴著窗子往外看,不由皺眉:“夜寒,你想看月亮去外麵。”

他趕緊關上窗,心事重重地問:“子子,天這麼黑,山路崎嶇,她回來會不會不安全?”

“你可以提著燈籠到路邊等。”孫子子沒好氣。自家地盤,常走的山道兩側都掛了燈籠,窟主又豈是不小心的人。

他把孫子子的話當真,取了燈架上的水晶蓮花燈籠,樂顛顛地往外跑。來到大門外的山階,他將燈籠往樹枝上一掛,坐在石頭上開始等。夜深露重,石頭又涼,沒一會兒他就感到四肢發賽,腿腳涼麻。為了讓她回家的第一眼就看到自己,他坐著不動。

等……

一直等……

眼見月亮越升越高,他跳起來往藻風自熏樓跑。

水晶蓮花燈懸在枝上,在他身後閃出暈暈輝光。

來到小娃兒的房間,紗簾已經完全放下,十六燭的藤紋燈架上隻亮了五燭。隱隱瞥到站在搖床邊的身影,他輕道:“子子,她還沒回來。我去上水堂接她可以吧?”

身影側了側,無言。

他正要往外跑,卻聽紗簾內傳來冷而輕的疑問:“為什麼要問子子?”

“……你回來了!”他縮回邁出的腳,欣喜掀簾。

她一身綢質疊雲的輕暖裙袍,烏發垂落,竟是沐浴之後的模樣。簾風掠起額角的發絲,她一動不動,僅是瞳子滑向眼角,斜斜飛眸,無情無緒地看了他一眼。

“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他明明坐在石頭上,眼睛都沒眨。

她收回視線,“飲光窟門多。”

即是說,她沒必要非從正門那條道回來。他理解地點頭,突然低叫:“燈籠!”拔腳往外跑。她沒阻攔,視線落回熟睡的嬰兒臉上。須臾功夫,他回來了,手裏提著水晶蓮花燈籠。對於他刻意放輕的腳步,她很滿意。

袍角一掀,她坐上搖床邊的椅子,輕輕將被子拉高,伸出食指戳了戳嬰兒的臉。

軟軟的……

她的房間就在隔壁。雖然這麼說,其實也就隔了三層厚簾。她怎麼放心將小娃兒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房間裏。

聽到他的呼吸還在身後,她厭厭回頭:“去休息。”是趕人的調子。

十六柄斷劍,她已經傷得沒力氣瞪他。再來一次,她傷不起……

眼角一陣風動,她不及反應,背後一涼,複又一暖,整個人被他抱住,緊緊的。雙臂也被他卡在懷裏,無法動彈。

她視線抬平,盯著前方垂簾的紋路,等著他的一個下動作。

有動作,就會有破綻。

等了一會兒,卻隻感到他用鼻尖輕蹭她的臉頰,緩緩的,涼涼的,最後,將臉埋進她頸窩。

“冰代……”輕輕的、卻又清晰的聲音響在耳畔,“我知道你是冰代,七破窟飲光窟主。”

“……”

“從小我就有一個人生目標:找到一個好姑娘,騙到手,當我的媳婦兒。當我在溪邊發現你的時候,真的覺得你是老天爺特別從天上扔下來給我的禮物。”

“……”她撇嘴。再好的禮物,從天上扔下來也會變形。

“我知道讓你和我一起喝粥喂雞不現實,和我一起坐在土豆花邊看夕陽也不現實,你習慣的是錦衣玉食,每天想的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大事。你聰明,玲瓏,威嚴,心思九竅,獨一無二,如果在路上遇到我,你根本不會看一眼,對不對?每個人在你眼裏都是過客,都是……棋子……”聲音低下去。沒一會兒又急急求證,“可是你看,老天爺還是讓我找到你,我們是不是有緣。”

他希望柳枝穿魚、粥足飯足的日子,她卻喜歡腹背受敵、爾虞我詐。一年的時間讓他明白,她不會喜歡粥足飯足的山村歲月,但是,他還是不想失去她。正所謂: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有時候,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奴性,喜歡被她驅策。

“如果讓我選,我一定選漆鬆山的生活,種種田,養養雞,打打獵,再到遙方郡賣點銀子,不入江湖,不沾血腥。草衣木食,勝如肥馬輕裘。”呼吸般喟歎,他似有遺憾。

草衣木食,勝如肥馬輕裘——真的嗎?她不置可否,也不急於他強加的束縛。

盯著前方,她表情不動。若不是輕輕淺淺的呼吸,他要以為自己懷裏的是一尊玉雕。深吸馥香,他豁出去了:“我是一個沒有性格的人。所以,冰代你能不能喜歡我一點?”

眼簾沉沉一垂,睫尖微顫著,依稀被他的話觸動。她輕問:“一點?”

“你要什麼,隻要我有,都給你。可是,隻有這條命,我給不起。”這話讓剛才還略有感動的飲光窟主立即唾棄起來。他也不介意,隻道:“我這條命留著,總能為你擋擋災吧……”

她驀地睜大眼睛。

前方有麵鏡子,他或許不曾留意,她卻從鏡中將他的動作、表情瞧得一清二楚。明明就是鐵骨男兒,表情卻那麼軟弱,那麼……虔誠……

他誤以為她想掙脫,慌忙收緊雙臂,近乎賴皮。

僵硬的身軀慢慢軟下,她順勢靠進他懷裏,斜眸一笑:“你的意思,無論我性情如何,你喜歡,隻是我的皮相?“

“不是。”這點他很肯定。

“無論我是好是壞,你都喜歡?”

“嗯……”

“無論我做過什麼,你也喜歡?”

“……”

“你不告訴我答案,是要我猜?”兩指在他手背上點了點。

他抬頭,捕捉到她眼底滑過的一絲波浪,溺人沉醉。“冰代……”他膽怯顫聲。

“一年前,你不足以站在我身邊。”她懶洋洋開口,無視他臉上的受傷。

誠然,她身邊最不需要的就是純樸善良的人,想站在她身邊,就要有看破一切的冷淡和不顧一切的豁然。經曆一年的磨礪,他算是有了站在她身邊的資格。

未見蒼海,何感桑田?酒,何處賒?梅,何處折?

微風在綠條,過影柳空搖。風過條而不鳴,並不表示垂柳不動心。

不想去刻意回憶什麼,但印象深刻的事總不會輕易淡忘。受傷失憶的時間,山中歲月易過,流雲飛渡,他家其實……窮。為了給她買補品,他天天打獵下山賣,每頓的蔬菜也很新鮮,是他天天從山邊村落換來的。有時她吃得膩了,他還會挖筍、烤野兔,就是為了讓她多吃幾口飯。

她未必對他無情,隻是被騙之後,第一個念頭是:騙回來。權術的中心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澹台然……掩唇打個哈欠,倦意浮上眉頭。她丟給他一個問題:“我兒的名字,你明天想出來給我。”

他怔愣。

“明天若是拿不出讓我滿意的名字,我兒以後就叫計然。”她托托下巴,“或者……叫澹台冰。”

他臉皮一跳,唇角卻一暖。

恍惚狂喜卻跟不上動作反應的間隙,眼前一花,人已經被她推到房外。“哢!”房門在他鼻尖前合上。

“冰代……”他又驚又喜,又有點失落,忍不住用手指頭戳門上的雕花,希望那門能被他戳啊戳啊就戳開了。

“回你的房間去。”隱隱低回的軟音隔著簾紗飄出來。

他靠在門上,捂住嘴角邊一點暖意,綣綣的,笑起來。

並無雄心壯誌,他隻戀那回眸處,一點濃嵐。

夙興夜寐,第二天一早,澹台然抱著一疊紙衝到藻風自熏樓。

她今日素顏,抱著孩兒逗笑,神羞正在調羊奶的溫燙。他一疊紙遞過去,又從神羞手裏接過羊奶試溫:“我來。”

神羞也不爭,將奶碗放到他手上。

他試試溫度,從她懷裏抱過孩兒,一小勺一小勺開始喂奶。若是山村裏,孩子都是娘親喂到兩歲,他兒子可憐,不足兩個月,每天隻在晚上才能得到娘親的哺乳。又想到自己自幼失怙,全靠師父養大,一時間,父愛開始泛濫。

她取過那疊厚厚……又厚厚的紙,第一張,上麵寫著一個名字:澹台懿德。

下一張,又是一個名字:澹台昭陽。

第三張……

第四張……

她耐心地看了五張,開始斜視他。他正忙於放射無邊無際人鬼崔嵬的父愛,沒注意她微蹙的眉心。

等小半碗羊奶進了小嬰兒的肚子,她丟開那疊厚厚又厚厚的紙,擰眉:“我兒以後就叫計初六!”

“啊?”他慌忙抬頭,“為什麼?”

“因為是初六生的。”

“這些名字……”他盯著那疊紙,眼中隱隱飄過委屈。

“澹台蘭,澹台恭,澹台樂樂,澹台萬章,哪一個配得上我兒?”她恨不得一巴掌拍過去。

初六也配不上啊……他小聲嘀咕。

她睥睨。

他不吭聲了。

神羞將那疊厚厚又厚厚的紙從桌上移開,歎氣。

小嬰兒就在寂靜又各懷心思的空氣中喝完了自己的早點。

他抱著兒子幫助消化的時候,她的身影不知何時消失了。他盯著案幾上被他們唾棄的那疊名字,默默傷心。等孫子子進來接過小嬰兒,他趁閑跑到書房引經據典,又寫了厚厚一疊。

拿著自我滿意的第二疊,他四處找她,卻撞見子子和刑九日在收拾行李。

“你們要出窟?”他順口問。

“嗯。”兩人順口答。

記憶中有根線抽筋似的一彈,他立即想起刑九日前幾天提過她要外出,急問:“冰代也要出窟?”

刑九日盯著手中的清單,理所當然道:“窟主在哪裏,我們自然在哪裏。”

“冰代人呢?”

“窟主在化地窟。”刑九日抬頭,門邊隻餘一卷風。

放卷一長想,閉門千裏心!

化地窟,所思樓。

澹台然跳過化地窟的圍牆,就有部眾告訴他:飲光窟主在所思樓左偏廳與化地窟主議事。他尋跡找去,遠遠就看到左右樓柱上的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