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站在宮灝君身後,看不見宮灝君的臉色變化,但宮灝君身子一震,他還是留意到了。心中一急,不由得向那答話的宮女喝道:“你說什麼呢?”
宮女下意識抬頭,也被宮灝君變化的臉色嚇了一條,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奴婢知罪,請陛下開恩。”
宮灝君呼出一口氣:“王祥,你做什麼?”
王祥立刻後退一步,不敢做聲。
“你起來!”宮灝君對宮女道,“你說的那個宮女,叫什麼?”
“紫沫!”宮女戰戰兢兢地回答。
“紫沫?”宮灝君把這個名字重複了一遍,沒有任何印象。那麼,胸口這種怪異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
“陛下,要不要奴才把紫沫叫出來?”王祥輕聲問道。
宮灝君搖了搖頭:“不,朕自己進去。王祥!”
“奴才在!”
“你留在這裏。”
“奴才遵旨!”
宮灝君慢慢地向寢殿走了進去,越是離得近了,蘭心的笑聲也越是清晰,他聽得出笑聲裏麵的歡快。
想起蘭心臉上的桀驁、淒然,對比眼前的無憂無慮的笑聲,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半年來,為了讓蘭心不再嚎哭,他想盡了辦法,用各種法子逗蘭心開心。但是,從未成功過。
那個叫紫沫的宮女,究竟是怎樣做到的呢?
寢殿的門並未完全合攏,兩扇門之間,留著一條縫隙,宮灝君站在縫隙前麵,溫暖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他的身體也跟著暖融融的。
笑聲越發的悅耳,還有那個嬌嫩的聲音,她也笑得好不開心。那快樂的笑聲傳入宮灝君的耳中,宮灝君忽然覺得整顆心都癢了起來。
他伸出雙手,推開了門。
開門聲驚動了裏麵的人,幾道目光同時向他望來。見到宮灝君,茜妃娘娘吃了一驚,慌忙上前施禮。寢殿裏的兩名宮女也慌忙跪倒,宮灝君的目光落在抱著蘭心公主的宮女身上,卻見她身段苗條,恍如弱柳。頭發烏黑茂密,襯得膚色雪白粉嫩。隻是低著頭,看不清眉目。
“平身。”他溫和地說道。
三個人都站了起來,但卻依然垂著頭。
這也難怪,宮灝君難得來一趟暖西宮,更難得與茜妃和顏悅色地說上一會兒話。茜妃見了宮灝君都不免惶恐,更何況是她的侍女。
唯有蘭心,還在咯咯地笑著。
宮灝君走到蘭心跟前,逗弄著蘭心,隨口問道:“你就是紫沫?”
“啟稟陛下,奴婢正是。”紫沫輕聲答道。
“來,朕抱抱蘭心。”宮灝君伸出雙臂。
紫沫不敢不從,把蘭心交給宮灝君。交接的時候,四目對視,宮灝君仿佛感到兩股生命的靈光從紫沫漆黑的雙瞳中傳遞了過來。
一顆心,又詭異地怪跳起來。他怔怔地望著紫沫,竟然忘了要抱蘭心。
蘭心咯咯一笑,扭轉了小臉,顯然也不願意離開紫沫。
“蘭心,乖,到陛下那裏去。”紫沫低聲勸著,聲音聽上去有些緊張,但音質卻如歌唱般美妙,“陛下喜歡你呢!去吧去吧!”
蘭心竟然像是聽懂了一般,配合地向宮灝君伸出了小胳膊。
宮灝君接過蘭心,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古怪,整個人也昏昏沉沉的,那情況彷佛醉酒,卻又比醉酒甜蜜得多。耳中聽得紫沫好聽的聲音說道:“陛下困了,不如與公主一起休息一下吧?”
宮灝君聽到自己輕輕應了一聲,身體便情不自禁地隨著紫沫走向寢殿裏的床。
紫沫回過身:“茜妃娘娘,陛下要安寢了。”
茜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是驚喜又是惶恐地迎上前來:“臣妾為陛下寬衣。”
“不!”宮灝君忽然伸出手,一把拉住紫沫,“朕要你!”
茜妃臉色一變,卻又鬆了口氣。能夠得到陛下寵愛固然是一件光宗耀祖的美事,但若因此而要賠上自己年輕的生命,每個人都會有些畏怯的。茜妃也不例外。後宮中那個秘而不宣的傳言,茜妃聽說過——隻要被宮灝君寵幸過的女人,沒有一個能活得過天明。陛下要她,她自然也隻能視死如歸;但陛下拒絕,她卻真的有種逃過一劫的輕鬆。隻是,得委屈紫沫了。
她歉然地望了一眼紫沫,紫沫進入暖西宮雖然時間不長,但這女孩兒性格溫和謙恭,特別是能令蘭心安靜下來,因此,每個人都很喜歡她。可惜,過了今夜……茜妃無聲地歎了口氣,和她的侍女淩嵐一起出去了。
“茜妃娘娘!”紫沫情急地叫起來,試圖掙脫宮灝君,但是,宮灝君的手猶如鐵鉗,哪裏掙紮得開。眼睜睜看著茜妃和淩嵐走了出去,門也被關上,她無奈,隻好低聲懇求道,“陛下,請放開奴婢。”
宮灝君鬆了手。
紫沫一得到自由,立刻向門口跑去。
“白夜!”宮灝君叫道,鷹隼般的目光緊緊鎖住了紫沫的背影。
紫沫腳下毫不停留,纖纖十指已經碰到了房門,隻待吱呀一聲開啟。
“哇——”蘭心驚天動地的哭聲拉開了帷幕,房門外的茜妃娘娘等人都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子。
“你不留下,朕如何休息?”宮灝君冷冷質疑。
紫沫的雙手不甘心地離開了房門,身子不甘心地轉過來,腳步不甘心地向宮灝君移去。
“朕累了。朕休息的時候不許有任何人打攪。從現在開始,你不得離開這裏半步。”
“為什麼?”紫沫沒法子忍住心頭不滿,“陛下休息,茜妃娘娘會照顧好陛下,奴婢自然會帶著公主離開暖西宮,不會讓公主吵到陛下。”
“朕的話你沒聽到麼?”宮灝君的聲音裏泛起一層薄薄的怒意,自從在梅園小房子裏醒來,又從林曦和宮尚玉得知他遺忘的一切後,他的性情就忽然變得平和了,就好像喪失了七情六欲一般,沒有什麼事可以讓他特別憤怒,更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開心喜悅。似乎每一天都隻是例行公事,他平靜地睜開眼睛,如此便拉開一天的帷幕,周而複始,波瀾不興。原諒薛諶,非為其他,也不過是想要激起自己一點小小的鬥誌,告訴自己匕首就在脖子邊上,稍不留意就會切下來。但是,那又怎樣?薛諶離開了,自己反而更加無趣。恢複洛初妍的後位,是因為後位總得有個人擺放在那裏。至於是誰,他也懶得去後宮佳麗搜尋,洛初妍好歹還混了個臉熟,那就她吧!
日子就這麼不輕不慢地走著,沒有新奇,沒有起伏,也沒有盼頭。他知道遲早有一天,他會湮滅在這樣的生活裏。不是在平靜中爆發,就是在平靜中死亡。而他,估計是後者!
可是,今晚,自己的情緒卻似乎不受控製了。
聽到紫沫聲音時,那種突如其來的渴念是什麼?
看到蘭心那麼服帖地依偎在紫沫懷裏,那種強烈的羨慕是什麼?
完全不受自己控製就從自己口中跑出去的“白夜”兩字,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