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石上的流水一樣,悄悄打磨著什麼……
從追殺月曜、論功行賞、天網終得名捕門總捕一職後,一年的光陰倏忽而逝。
一年裏,扶九天做了不少事,捉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一些人,其中就包括提拔她成為總捕的丞相大人。原因無它,隻因這位總捕執法剛正不阿,鐵麵無私,連丞相的親侄子也被她抓了去。
一年任期已滿,一些小人聯名上奏,名捕門總捕換任,這日,名捕門執法公堂外圍了許多百姓,鄉親父老自發前來為天網送行。
為官是清廉或是貪贓枉法,百姓眼裏看得真切,心中雪亮!送走一個好官,百姓唏噓不已,扶九天倒是坦然置之,隻不過少了一頂官帽,留得一腔正義、一腔熱血,到哪裏都是一樣,一身布衣,她一樣可以懲惡揚善!
兩袖清風步出名捕門,告別淮南父老,她策馬直奔西關銅川“聊”地——鴛鴦鎮這座自古以來便已聞名遐邇鬼鎮。
久違了的鬼鎮,今年中秋前夕,她魂牽夢縈,欲往故地重遊。
鴛鴦鎮嗬!有太多的回憶,如同一顆顆珍珠時常在她夢裏閃耀光彩,隻等她抽閑把珍珠一顆顆串聯起來。
脫下一身男兒裝束,十多年了,她終於恢複女兒身——一頭青絲櫛為高髻,綴上冠簪,紫綺上襦、緗綺鳳裙,細密折襇的六幅裙擺上印有燕雙飛的彩畫,足踏鴛鴦履。
柔媚的長裙,淡雅的氣質,她終於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
換了裝,這一路西關行,她暢通無阻,直至進入鬼鎮——守西關的官兵沒有一個認出她來,朝廷裏本就無人知曉天網原是個巾幗丈夫。
入了鴛鴦鎮,她徑直走到“千裏香”,店小二依舊是那個店小二,依舊是笑容可掬地引領她“高升一步”,至二樓,依舊是坐於臨窗雅座。
“客倌,您想點什麼菜?”店小二顯然認不出她了。
扶九天含笑答:“鱸魚膾肉、蓴菜羹、金絲酥卷、東坡肉,還要一碗荷葉包煮的香米飯。”
這些飯菜,曾是阿姬親手為她做的,就在“千裏香”後院廚房裏。對了,還有酒,“再來一壺高粱酒。”
“好嘞!您稍候。”
店小二“噔噔噔”下了樓。
片刻工夫,飯菜已擺上桌。她斟上兩盞酒水,一盞放在空無一人的對座,一盞端在手中,細細回想著那一個晚上,一壇子高粱酒多半讓他一人飲了,他似醉非醉,與她講了好多心裏話。那時她聽得一知半解,如今想起,才知那是他所經曆、所感受過的事。
瑞平王,一個命運坎坷的少年,一個看似冷漠清高,實則孤獨寂寞的王爺。
瑞平王趙冕就是瑤姬!
莫,是他娘親的姓氏;阿姬,是他娘親給取的名。
阿姬——瑤姬!
女相男身。
飽經人世磨練,仍保存著一顆童心的人,可親可敬!
她舉杯碰一碰對座放置的那杯酒,一飲而盡,轉動手中空空的酒盞,淺吟:“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白頭不相離……”長歎一聲,眼角微微濕潤。
這一年,她整日像陀螺一樣不停地忙碌旋轉,工作,隻有如此才能暫且淡忘烙在心底的那份痛,但,每當夜深人靜時,她總是一人落寞地坐在窗前,對月把盞,寂寞像蛇一樣啃噬她的身心,隻有痛飲一番,一醉方休!
醉夢裏卻總是他的影子,他笑著對她說:忘了我……他飛出懸崖,往峽穀墜落……畫麵停頓在這一刻,她大叫著驚醒時,枕頭已被淚水打濕。
“阿姬,再陪我共飲這壇酒,同醉一場,可好?”
望著對麵空空的座位,她苦笑著搖搖頭,一手蒙住雙眼,淚水從指縫溢出,原來酒入愁腸,也要化作滴滴相思淚!
這一桌的菜,她怎樣也嚐不出昔日熟悉的味道,推杯站起,走出酒樓。
秋日豔陽高照,卻照不到她心裏頭,心裏的冷,風起雲湧。
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她有意無意地去看偶爾駛過的馬車。馬車駛來,她的眼睛一亮;馬車遠去,她的眸光黯然。
驀地,眼前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疾步上前,一把拽住那人。
那是一個頭上紮著根衝天辮子的小男孩,兩粒眼珠滾圓滾圓,很是招人喜歡,扶九天卻板著臉,喚他:“毒蟲!你在城裏頭晃來晃去,又想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毒蟲?小男孩皺起眉頭。稱他為“蟲”而不是“龍”的,除了那個人,還會有誰?仔仔細細地將她從頭看到腳,他難以置信地指著她問:“天網!你怎麼變成女子模樣了?”
扶九天不答反問:“你那個媚娘呢?”
“她在家磨豆腐。”
“磨豆腐?”這回換她皺起眉頭,“磨豆腐做什麼?”
“當然是拿去賣嘍!”小男孩把手裏一隻空空的桶晃到她眼皮底下,“喏!我剛賣了一桶豆腐,正趕著回家,把賣來的錢交給娘子呢!”
她一臉的不可思議,“你居然去賣豆腐?你養的那些毒物呢?”
他臉色刷白,彎下身子幹嘔幾聲,尖叫道:“別跟我提那些惡心的東西!”
“惡心?”她瞠目,開始懷疑眼前這小男孩究竟是不是毒龍尊者。
“都怨你!”他把矛頭指向她,“那日南屏山上,你把咱夫婦倆綁得跟粽子似的倒掛在樹上,讓咱吃盡苦頭不說,隔了幾天,就有個吹笛子的找上門來,對著咱夫婦一通猛吹,聽到笛聲,咱就看到許多毛骨悚然的東西,簡直是噩夢!打那以後,咱夫婦看到毒物就犯暈,沒法子,為糊口隻得做正經生意去!你也真是好命,道上與你有仇的幾個兄弟,本來都潛伏在你身邊了,卻被月曜逐了出去,咱還奇怪……”話鋒微頓,他滿是好奇地瞅著她,喃喃自語:“奇怪,天網與月曜不是夙敵麼?月曜腦子裏是搭錯了哪根神經,居然幫起天網來,唏!到頭來還不是被天網奪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