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第七層塔樓,也是塔樓的最後一層空間,上麵就是塔頂琉璃瓦,再也沒有其他可行的路徑了!
“已經……走到盡頭了?”扶九天口中喃喃,“真的沒有路了?”
“這座塔樓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我們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麼?”設下關卡,讓人一關一關地闖過來,最終卻被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夜月委實很難接受這樣一個事實。他心有不甘,四下裏環顧,“再找找看,或許……還有秘道出口……”隻要有一線生機,就不能輕言放棄!
“這裏……好奇怪!”
放眼望去,扶九天又驚又奇,這一層空間內沒有珠光寶器,看不到明顯的誘發渴望之物,北側小窗已被鐵板封死,密封了的空間裏流轉著迷夢般的奇光異彩——
此間竟搭了一個小小的戲台,戲台頂部掛了一盞外蒙彩絹的八角宮燈,燈盞之中並無光焰,隻有一顆奇異的珠子射出七彩光芒,戲台上擱置一扇紗質屏風,半透明的紗絹上,各色光柱流轉旋動,幾個小人兒在屏風後頭晃動,絲竹之聲不絕如縷,靡靡繾綣。沒有台詞,那幾個小人兒在屏風後麵做著滑稽的動作。
“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扶九天又是驚奇又覺好笑,戲台上居然耍起了皮影戲,不知是什麼人在屏風後頭暗動手腳?她心中好奇,就想繞到屏風後麵看個究竟。
“姐姐!”
夜月雖已覺察了她的意圖,伸手去攔時,卻仍遲了一步,隻聽“砰”的一聲,立著屏風的腳架竟被她倉促邁出的鞋尖蹭到,整扇屏風砰然撞翻在地,木板搭建的戲台晃動幾下,轟然坍塌,一股青煙衝起,霧氣彌漫,八角宮燈滾落在牆角,燈內的光珠在煙霧裏閃爍出迷離光束,七彩光束旋轉變幻,營造了迷離朦朧的幻境,山體腹腔岩洞裏那水銀鎦金浮雕的春宮圖,此刻竟出現在幻境之中!
浮雕中的人物動了、活了,活色生香的女子在宮殿之上吹拉彈唱,靡靡之樂、軟媚之舞,舞影蹁躚,撩花人眼——宮廷朱門裏奢華之景乍現,高官厚祿、權勢威望,觥籌交錯、享樂浮華。
“黃粱夢?!”夜月愕然。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魚躍龍門,自是風光無限。
“一朝得見天子顏……”扶九天喃喃,“若能高中狀元、若能高中狀元……”
“狀元?!”
憶及千裏香酒樓裏她常點的一壺狀元紅,夜月駭然回眸,果見扶九天滿麵動容之色,分明被眼前幻象撼動了意念,卻咬牙駐足原地,似在內心苦苦掙紮著,汗水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唇色已然發紫,竟似被心魔蠶噬著僅餘在靈台的一縷清明之光!
“九天?!快、快閉上眼睛,屏除雜念!”
夜月急忙拉著她盤膝坐下,閉目不去理會周遭種種幻象。
傳聲孔裏,絲竹樂聲不絕於耳,靡靡之音、幻象叢生,以色、聲、香、味、觸、法刺激著二人的眼、耳、鼻、舌、身、意,六塵既生,六根難淨!
扶九天隻覺腦中渾渾噩噩,意識逐漸淪陷,不知不覺中,她站了起來,緩步向幻象中營造的宮闕寶殿走去……
“九天……”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蕩響,牽製住了她離去的腳步,這個聲音清亮悅耳,如夏夜裏一陣微風,清清涼涼,吹散了紛擾的思緒,沉澱了雜念,漸漸冷靜下來的她聽到月兒在耳旁吟哦:“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接口吟著熟悉的詞牌調,她頓時醒悟了:何須刻意強求,心中有桃源,處處是桃源!
不再執著於取舍之間,豁達了心胸,自然地放鬆,片刻之後,她緩緩睜開眼睛,眸光澄澈如鏡,穿透種種幻象,隻看到一室的青煙與迷離夢幻的珠光。
坍塌的戲台上,吊著幾根細細的銀線,線頭繞在滾軸上,滾軸則繞著天花板上凹凸的鑿槽滾動旋繞,難怪那些皮影小人兒雖無人操縱,卻能動起來。
“快看,地上那是什麼?”扶九天指了指牆角。
夜月順著他手指的方位一看,南麵牆角豎著兩把扇子,是兩把絹質團扇,半透明的扇麵上精心描繪了美人圖。
“是美人扇!”王侯貴族,自是認得此物,他驚歎於這扇麵畫筆描繪的美人,風韻獨特,非俗物可比。
“美人扇?”扶九天驚奇地看著那兩把團扇。
一把團扇上描繪的美人烏發如雲,白衣勝雪,一朵怒放的牡丹遮住了美人的臉,隻在花瓣縫隙間若隱若現地窺得明眸皓齒、風情萬種。
另一把團扇絹麵描繪的美人卻是布衣荊釵,小小的棗花團團簇簇地遮擋著美人的臉,看不到眉眼。
兩把美人扇的扇柄都插入了石磚內,靜靜豎在牆角。夜月上前幾步,用手指著美人扇,回眸笑問:“一朵富貴牡丹般的絕色美人,一朵樸實棗花般的布衣女子,若讓姐姐來選,你會選哪個?”
憶想著那日畫舫裏貴氣流露的王爺,目光再觸及眼前衣衫樸實、平凡不出眾的夜月,看他那張異樣呆板的麵容,扶九天站在對麵,伸手遙指其中一把團扇,淺淺一笑,“我選這一把。”手指之處,恰恰是描繪了荊釵棗花的美人扇。
夜月眸中已有笑意,卻故意板著臉,道:“小小的棗花、樸實無華的荊釵布衣俗人,有什麼好的?”
“牡丹花好空人目,棗花旦小結實成。”
倘若讓她在王侯貴族的瑞平王趙冕與鄉野籬笆院舍俗子夜月之間,再作個抉擇,她依舊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夜月眸中隱隱有水光浮動,他笑了,很安心地笑,“姐姐果是性情中人!”笑著,彎下腰去,他偏是伸手去拔牡丹美人的那把團扇,“隻可惜了……”
“隻可惜你今日已走不出此間!”
猝然一聲暴喝,隨著那把牡丹美人團扇從石磚中被拔出,夜月眼前人影忽閃,一張噩夢般的猙獰麵容闖入視野——機關觸動,本已淹沒在一層塔樓裏的那個僧衣和尚的身影、猝然從牆體內穿透而出,如惡狼撲食一般,猙獰了表情,凶狠地猛撲過去,一手狠狠拽拉住了夜月的頭發,一手“唰”地亮出匕首、用鋒利的劍刃抵在了他白皙的頸項上!
“你、你……你是人是鬼?”黃鼠狼般的壞笑聲響在耳畔,夜月臉色刷白,被人用匕首抵住了脖子,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你……還活著?!”扶九天駭然震愣住了:這人不是在塔樓一層被水淹死了嗎?怎會陰魂不散地纏繞上來,這、這究竟是真是幻?
“不想讓他陪你一起死,就乖乖地當老子的替死鬼去!”鬼魅般如影隨形、猝然出現在二人麵前的和尚,齜牙怪笑,手中匕首往下輕輕一壓……
“不、不要——不要——”
“替死鬼”三個字如閃電般劈入腦海,瞬間照亮了埋藏在黑暗角落裏的記憶片段——夜月猝然驚恐地瞪大了眼,盯著和尚那張壞笑的蠟黃麵皮,似曾相識的麵容清晰浮現在瞳孔裏,瞳孔倏地收縮,他伸手抱住了疼痛欲裂的腦袋,悶哼一聲,緩緩蹲跪下去……
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了……
終於……想起來了……
那日——
鴛鴦鎮,市集上。
一個笑靨洋溢的玲瓏少年,蹦跳著,跟隨一個男子裝扮的俊人兒……
那是……那是……
當年的瑤姬和、和……她——扶九天!
他與她,到了集市,漫步閑遊,她卻顯得心不在焉,他則興致勃勃地東瞅瞅西看看……
走著走著,她身邊突然不見了他的影兒,惶然回頭張望,卻見他正一臉開心地奔了過來,藏在身後的手往前一伸,他手中赫然是一束含苞待放的月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