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裝神弄鬼(1 / 3)

噌吰——噌吰——

山頭道觀,鳴鍾報曉。

馮家大院裏,大清早便有人忙活起來。昨夜裏那場風波隻在馮家奴仆們心中殘留些許夢境般的淺淺痕跡,起床後,他們隻字不提,木偶人似的重複著每天早上所要做的事,打掃庭院、張羅膳食。

馮家老宅裏單調而枯燥的日子,日複一日,不僅家仆個個頭腦遲鈍得有些麻木,連剛剛迎進門的馮家新媳婦都整日在屋裏頭發呆發傻,也不知是被嫁了個鬼夫婿這事兒給刺激到神智不清了,還是整日被關在房中關得久了,好端端一個大活人,變得像塊木頭似的,除了一日三餐照料著,平素這木頭隻在床上靠著,嘴裏頭喃喃有詞,旁人也聽不懂,馮氏拉長了耳朵去聽,也隻聽這媳婦整日念著個“覃”,還真跟念天書似的,馮氏愣是沒聽懂這“覃”字是個啥意思。

今兒個大年初四,俗話說的好——人逢喜事精神爽!馮家二老一起床便精神倍兒好!各自抖擻筋骨,準備幹些大事兒,不同的是,一個喜在臉上,一個樂在心裏。

用罷早膳,馮氏破天荒頭一遭領著兒媳出門,去街上買些衣物,虎頭鞋、虎頭帽、小件兒的褂子、襖子……選購的衣物也隻有嬰孩穿得。

走在人聲喧擾的大街上,小倩依舊是失魂落魄的樣兒,惟獨留下個空空的軀殼,木偶人似的,便由著人擺布,此刻,她亦步亦趨地隨老夫人穿街行走,空洞的目光落在街道盡頭,毫無焦距。

驀然,街道拐角處傳來一陣鳴鑼聲,一頂官轎由差役抬著,鳴鑼開道,穿街而過。

聽到鳴鑼聲,街上路人紛紛辟易道側,惟獨小倩仍呆呆地站在街心,馮氏見狀一驚,趕忙與隨行的家仆一同將她強行拽到街旁店鋪的屋簷下站著。

當差役抬著官轎經過小倩麵前時,轎子裏幾聲悶咳,乘轎的人掀了一側小窗簾透氣。

簾子掀開的一瞬,轎子裏的人露出臉來,一張似曾相識的麵容赫然闖入眼簾,呆呆地站在街旁屋簷下的小倩神情一震,原本空洞了的眸子裏猝然迸發出異彩,她突然衝了出去,張開雙臂攔在了官轎前方,衝轎子裏的人喊了聲:“恩公!”

搭乘官轎的人,竟然是小倩在梁城陌路相逢的那位雪中送炭的銀衣男子李之儀,半月之久未見麵,當日那個銀衣勁裝、英姿颯爽的李姓男子,似乎抱病在身,此刻乘了轎子依舊滿臉疲憊之色,消瘦的麵頰,鋪滿病容,有些虛弱地坐在轎中悶咳不止,若不是那雙依舊烏亮如星子的眼睛,是如此熟悉,小倩也不會在刹那之間就認出他就是被自己感念在心的那位恩人!人海茫茫,她竟與他異地重逢了!

李之儀發覺有人衝到轎子前,當即驚出一身冷汗,眼看抬著轎子奔在街上的差役收勢不住,轎子橫杠即將撞在攔轎人的身上,千鈞一發之際,他猛地一拍轎子座下墊木,雙掌運力下壓,抬轎的差役隻覺肩頭一沉,猝然有一股力道壓著轎子往地麵一降,整頂轎子砰然落地,抬轎的差役們斜肩折腰、紛紛摔跌在地。轎子險之又險地停在了攔轎人的麵前,橫杠斜擦到小倩的額頭,勾著鬢發散落下來,束發的簪子跌落在地,“啪嗒”斷作兩截。

落了轎子,趁差役來不及阻攔之際,小倩披頭散發地撲上前去,十根手指緊緊扣住轎子一側小窗的窗框,迫切地看向轎子裏的人,看著那雙近在咫尺的黑亮星眸,她喜極而泣:“恩公!救我、快救救我!”

“如霜——”

馮氏急忙衝上前來,拽住兒媳婦,當街一陣拉扯。

街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轎子裏的人皺起了眉頭,掀著窗簾看看攔轎之人,他疑惑地問:“這位姑娘是……”披頭散發的女孩,他看不清她的眉目。

馮氏忙答:“她是老身的兒媳,是個傻人兒,平日裏滿嘴胡話,請官老爺見諒!”

李之儀隱約覺得攔在轎側的人兒有幾分眼熟,尤其是她那雙盈淚的眸,秋水般澄澈,令他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但他並未細想,也來不及詳加追問,一心隻想早些趕回府中繼續派人查探失蹤三年的婉妹下落。三年相思成病,摸一摸上街采購的幾帖中藥,還擱在轎子裏,計算著熬藥的時辰,他心中浮躁,便草率地撥開扣在窗框上的那雙微涼微顫的手,揮手指示差役趕緊鳴鑼抬轎,一撥人匆匆忙忙打道回府。

“不要、不要走……不——”

攔不住轎子,小倩往前撲了個空,跌坐在地上,傷心欲絕,“恩公,你怎麼記不得我了?恩公……”

“如霜,別整日做夢似的癡癡傻傻的,快隨我回去!”馮氏板著臉,發了狠地猛拽小倩的胳膊,推推搡搡,強行把人帶回家去。

匆匆回到馮府,小倩又被關入內院左側那間小屋,馮氏則氣衝衝地轉入東廂房,催促其夫早些就寢,以便鬼兒子前來辦事。馮老爺自然是樂意順從,申時未過,他就一頭沾上枕頭,他這廂躺在床上假寐,馮氏卻又不放心了,她要親自去盯緊一心想逃離馮府的兒媳婦,免得關鍵時刻出了岔子。於是,她匆忙走出東廂房。

“如霜!如霜——”

屋子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馮氏推門而入,命仆人把飯菜端進房裏,拉著兒媳下床來坐到飯桌前,“如霜啊,別整日呆坐在床上,來,坐過來,嚐嚐這道桂圓蓮子羹!”

桂圓蓮子羹,寓意著“早生貴子”,馮氏委實用心良苦!

“虎子啊,你先去廚房裏幫襯著,晚些吃了飯,讓仆人騰出個地鋪,將就著先睡一宿。”

擺好碗筷,揮手示意守在房門外的虎娃隨端菜的仆人一同離開這間屋子,馮氏急急關上房門,催著兒媳趕緊吃完那碗桂圓蓮子羹,也好安排今晚的那樁“事兒”。

虎娃隨仆人走出門外,穿過院落,由老宅後門出去,便是一條巷子,石頭壘的牆壁上爬滿青苔、纏了老藤,巷尾搭著烏篷、設了個灶台,灶肚裏散了煙,仆人用樹枝挑開燒焦的炭,把燜在灶肚裏的幾塊紅番薯扒了出來,趁熱遞給虎娃,“喏,拿去吃吧!”

有熱騰騰的番薯吃也是好的,虎娃捧著烤熟的番薯,顧不得燙手,蹲在灶旁,悶頭吃了起來,“咳……”糟糕,吃得太急,喉嚨裏堵了一塊,噎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