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筆,再寫不下去。
獨孤天下仰頭望著窗外的層層山巒,想要見他的想法在心咆哮,想要見他一麵,想再見他一麵……
剛恢複記憶時她苦苦纏繞於他,他拉出被她握在手中的衣袖蹙起俊秀的眉峰,糾結的眉眼中全是痛苦,淒然道:“長樂,放手吧……”
她從未見過他這般苦惱的樣子,好像她的萬般深情都早已成了他的不堪重負的負荷。
你總是說讓我放手,可是,我若果真的放手,那我們便真的,再也沒有了如果……
一陣風吹過,窗內再無獨孤天下的身影。
控製不住見你的渴望,那我便遊覽盡你我共同看過的那片山水。
李詩一在正午準時的走到絕情殿內,卻是空無一人,就連一直守在這的小和尚也不在了,獨孤還是沒有回來。明日便是一月之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隻是心中隱約地似乎早已知道她的終結……
走到窗前的書桌旁坐下,卻見到一疊紙箋,最上麵的一張字跡張狂中帶著婉約,和殿內書籍上的字跡如初一折,拿起來仔細一看,卻是陸遊那首《鳳頭釵》的上闋: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乍看之下隻覺淒涼,在想到現在的她和重華,不覺的落下淚來。
不是她不想寫下闋,隻怕是再也寫不下那下闋了。讓她該以何種麵目寫下那首下闋,說出: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再看第二頁,卻是元好問的《雁邱詞》,不知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思寫下這首詞的。
再翻,卻都隻是尚未用過的白紙。
獨孤啊獨孤,你心裏到底有幾多愁,是否也隻能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你不說,也不哭,是否,就真的不苦了?
一坐就是一晚,李詩一苦笑多虧自己的孩子有人照顧。天微亮,她一人踏著露水而歸。
十月深秋,正是霜寒露重的時節。獨孤天下披著滿身的寒霜,似乎穿透兩千年的歲月而來。她不知在曠野站了多長時間,鬢角的發絲落下一層寒霜,好像歲月染在她身上的霜華,仿似幾日間便生出了白發。
她看到李詩一在這裏,輕柔一笑,道:“你在這裏,你兒子怎麼辦?”
李詩一突然將她抱在懷裏,比她還矮點的個子卻硬是把她的頭按到自己懷裏:“獨孤,哭吧,我不會笑話你,難過就哭出來……”
“怎麼每次你都讓我哭。”獨孤天下在李詩一的懷裏,輕輕的笑了。
“哭吧,我知道你難受……”獨孤天下還沒有哭,李詩一卻抱著她自己哭了起來。
獨孤天下歎息一聲,伸手輕輕的拍著李詩一的後背,緩聲道:“詩一,你知道唱作俱佳的戲子嗎,就算明知道自己自己唱到最後那一幕是他死餘悲免不了的,但中間的欣喜明媚還是要演繹得歡欣鼓舞淋漓盡致。更何況,我不是還有你替我哭嗎?”
“獨孤,我們走吧。我和你一起走,帶著念水,我們三人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蓋間竹屋,從此隱居於此,再不問世事。”李詩一哭的淒慘,獨孤天下於她而言,仿若是另一個自己。
“我若走了,這剩下的殘局誰下?”獨孤天下鬆開李詩一,消瘦的身影挺得筆直,緩緩的合上眼眸,低聲道,“詩一,你快走吧,他們來了。”
“獨孤!”李詩一叫得淒慘,拉住她欲遠去的衣袖,良久問道,“你會死嗎?”
李詩一的聲音沙啞輕柔,獨孤天下睜大眼睛望著虛空,尚能稱得上是好看的臉上沒有表情,聲音低沉:“我若不死,難安天下人心!”
千古一帝,獨孤天下,曾一戰功成,讓歲月平定千古。如今雖早已不再是帝身,但仍心係天下。隻是人心叵測,竟要她以死安人心。
萬古明君,獨孤大帝,最後身死之時,竟然不是為了安天下,而是為了安人心。可笑之至啊!
世人說她惡,因她一怒炮轟鹹陽城,為複活上官敏玉坑殺百萬,更是傳言的滅世熒惑。可世人忘了,忘了他們如何享受著她帶來的盛世繁華,忘了他們是如何得來的平定歲月。她若不是明君,怎會留下“若我之後人無能福澤天下,眾人皆可反之”,若她不是明君,怎會在亂世之中建立天下第一帝國。若她不是明君……
但她確實不是明君。
獨孤天下飛天而去,李詩一看著她的挺拔而消瘦的身影,突然問道:“獨孤,值嗎?”
值嗎?為了一個上官敏玉。
值嗎?為了這叵測的人心。
值嗎?
真的值嗎?
獨孤天下飛去的身影一頓,回頭對著李詩一燦爛一笑:“死得其所!”
好一句死得其所。
為了天下,或許不值。
但為了上官敏玉,便是什麼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