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國度的獻祭進行到最高潮的那刻,兩位神之使者又悄悄拉上白色鬥篷,退出了人群。
同他們一起離開的,還有那對烏爾姐弟。在帶著他們離開神廟廣場後,兩人弄明白了金發小男孩出聲叫喊的原因。那隻用來獻祭的小羔羊,本來是他們家裏唯一僅有的重要財物。然而在他們的父母成為卡雷爾家的奴隸後,那隻羔羊也順理成章被趕入了卡雷爾家的羊圈。對小男孩來說,那隻羊羔是他最親密的同伴,這次纏著姐姐偷偷瞞著父母前來神廟觀禮,卻沒想到居然在祭壇上看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羔羊,情急之下,當然會高聲叫喊。
“想要羔羊嗎?”聽完這對金發姐弟的敘述後,司珞安挑了挑眉,接著帶同他們回到了位於神廟後方的住處,從那姆克祭司的羊圈裏牽出一頭雪白的小羊羔,說是送給他們的。與普通民眾的羊羔不同,祭司的羊羔身上都烙著特殊的記號,一般情況下,沒有主人同意,誰都動不了這隻羊羔。
那對姐弟高興極了,抱著羊羔匍匐在兩人麵前,長長念了番感謝神之使者賜予之類的話。
麵對激動到連身體都在微微發顫的烏爾少女和男孩,司珞安卻隻是淡淡凝視著,琉璃色眼底帶著含義不明的微光。十郢流見狀,忙扶起他們,吩咐了幾句便將他們送出去。
他回到庭院時,那女人依然維持著之前的表情,靠在一棵棕櫚樹下,抬頭透過樹葉的間隙,凝望著天空。他走到她身旁,與她一樣靠著樹幹,仰望天空。
天空依然很美,那種藍,純粹到沒有一絲雜質。
“其實,我本意並不是為了救他們。”許久,她開口了,語氣有些薄涼。
“我知道。”修長的手臂輕輕攬上她的肩,那個優雅的男人靠了過去,動作極其溫柔,帶著安慰意味,“你隻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在所有民眾麵前公開穩固神之使者的身份,好讓那個王沒那麼容易就對我們下手!”
“所以你看,無論在未來世界,還是回到這個遠古的過去,我的本質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樣令人討厭。就像那些馬裏族人,如果我沒有出現,也許塔依拉現在仍幸福地和她父親生活在一起……”父親,遙遠而陌生的名詞,她早已將親情從腦海裏淡忘去,卻不料它仍留在內心的最深處。
“你啊,”他看著手臂中的她,微微一笑,“與其同默翰德雅那些人一樣評價你為怪物、戰鬥機器、遺世孤立,不如稱你多愁善感還恰當一點!你放心吧,塔依拉的事我會放在心上,你要救她,我們想辦法入宮就是。隻要你想做的事,我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幫助你!”
他的話,令她回頭看他。
黑色的深邃眼瞳近在咫尺,風拂起她的發絲,發梢處輕輕撫在麵前男人的臉上。
兩個人很近,近到隻要他一低頭,便能吻上她緊抿的淡色雙唇。他很想那麼做,但他硬是忍住了。
空氣裏,漸漸飄來花朵的甜香,隱隱約約,散在他們四周,仿佛要把兩人重重包圍一般。
走出走廊,踏入白色庭院,少年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司珞安被那個黑發男人抱在懷裏,兩人互相凝視,距離近到隻夠呼吸而已。
原本就涼意彌漫的心在這一刻感覺到生生的刺痛,有巨大的失落和黑暗在瞬間包圍了他。
他是真的,一點,一點都不喜歡這樣。每次在旁邊這樣看著,他總是有被拋棄的感覺。而這次,他們居然靠得這麼近,好過分!司珞安好過分!
少年後退兩步,拽緊了手中的東西,沿著走廊後的樓梯朝自己的房間跑去。
腳步聲令司珞安脫開他的手臂,二樓的曲廊上,那個少年的背影看起來落寞而悲傷。她心裏沒來由的一緊,卻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他在街上遇到什麼了?”看到剛剛踏入走廊的那姆克祭司,她連忙問,“是不是——”是不是不小心露出了羽翼?
“司珞安大人,真是對不起!其實琉拉他很有禮貌也很安靜,不過可能因為長得太過秀氣漂亮,買東西時有很多少女和男人上前搭訕。我想過讓他早點回來,可是後來祭祀獻祭開始時人太多,把我們兩個衝散了,我找了他很久,直到剛才我才在屋外看見他,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那姆克臉上帶著歉意,“真是抱歉!讓神之使者擔心了!”“……”少女就算了,居然還有男人?!“那他有沒有說衝散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被好色的男人非禮了?想著那張中性美麗的臉龐,司珞安不由得想歪。
“沒有。琉拉他什麼都沒有說,大人,真是抱歉!”三十開外,一臉寬厚老實的那姆克祭司又是一番歉意連連。
“不能怪你,你先去忙吧。”想到那個少年個性裏時而顯露的孤僻,她自然不會為難那姆克。
那姆克祭司應著,突然又想起什麼,“司珞安大人,今天獻祭時,我也在神廟廣場,雖然對於大人的氣勢和行為很感動,但是,您得罪的那個人是卡雷爾大人!他是巴比倫的第一貴族,身份幾乎直逼祭司長大人,得罪他的話,恐怕……”
“沒事的。我對國家裏麵的勾心鬥角沒興趣,除了這次以後不會再去找他麻煩。”她不在意地回了句,打發掉那姆克祭司,思緒早已飄到另一個問題上。
要去看看他嗎?
司珞安回頭以眼神詢問十郢流,後者朝她無奈地攤攤雙手。
她盯著東麵的房間看了片刻,最後還是決定去問一下。
二樓東麵的房間門緊緊關著,但沒有反鎖,她輕輕一推,木門發出“嘎吱”一聲,開了。
走入房間向右轉,先入眼的是一張木製長桌,桌上刻著簡單的花紋,與她房間的那張是一樣的。但今天,這張桌子卻令她注目許久,不是因為桌子本身,而是出現在桌子上的一抹玄色。
她走上前,輕輕提起,才發現那是一件玄色的夏季長裙。長裙無袖收腰,裙擺輕柔及地,款式簡約,隻在肩膀兩處用暗銀扣環加以固定住前後的銜接口。
是一條很漂亮的裙子。
難道之前那姆克祭司說他買的東西就是這個?怎麼看,他都不可能是買給自己穿的吧!這一看就是女裝的款式,難道是買給她的?
琉璃瞳底,浮現詫異。
她拿著裙子繞過長桌,來到垂著紗幔的床前。那個少年正伏在床上,臉朝裏,絲綢般的黑色長發散落在薄毯上,聽見她的腳步聲靠近依然一動不動。
“裙子,我看到了,很漂亮,是送給我的嗎?”她站在床邊問他,少年卻靜靜無聲。
“怎麼了,琉拉,到底為什麼事不高興?是不是今天有很多人和你說話,你不喜歡他們,所以不開心?”她在床沿坐下,伸手抓緊他的一縷黑發,在手心輕輕揉著,“琉拉,你不說話我怎麼知道你在不開心什麼?琉拉,你真的不想和我說話?也不想回頭看我,是不是睡著了?既然這樣,那我要走了。”
少年背對著她,出乎她意料地倔強著。
他今天到底怎麼了?司珞安搖搖頭,準備放棄哄孩子開口這種高難度的事。
“那好吧,你自己好好休息一下,我先走了。”她拍拍他的背,放下手裏的裙子,轉身離開。
纖長手臂,在下一刻緊緊拽住她的手臂,力度之大,讓她跌回床上。
一個柔軟的氣息靠了過來,在她麵前寸餘停下,淺藍色的眼瞳裏,有還未完全散去的怒氣——他竟然在生氣?司珞安一愣,今天令她詫異的事還真不少。
“別走——”他低低出聲,盡管生氣卻不肯鬆開手,“琉拉並沒有要趕司珞安離開啊……”他不安地看著她,而她最終笑了出來。
“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她拿起裙子,“這個買給我的?”
“嗯。”他點點頭,狹長的美麗眼睛閃出流光,“因為司珞安總是穿著和士兵一樣的短裙簡衣,所以琉拉想給司珞安換一件漂亮的衣服。司珞安穿上,一定會比其他人都漂亮。”紫色的發,琉璃色的眼,還有看起來總是令他感覺很舒服的神情,他的司珞安是最美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