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微聞言,心底情愫莫可名狀,自有感知起便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情,出雲“不舍得”三字出口,他想起那少女眉開眼笑的樣子,竟也有如此感觸。
“阿嫵體內仍有封印,所以我一旦歸體,還會受封印影響,難以控製那具身體。出雲所求並非是為私願,隻想將魔刹鏟除,待一切了結,便讓阿嫵魂魄歸體,出雲再不會出現。”出雲如此承諾道。
清微腰間一隻精致竹筒忽然顫動不止,隨後自行離開清微,筒口大開,一陣白霧過後,虞薪就此現身。
出雲不想虞薪會跟清微同行,是以幾分驚訝。
“我已親眼見你死過一次,千年等待,你還要離我而去?”虞薪亟亟問道。
當初他不過去鎮上購置日常所需,回到家中時便見出雲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才將出雲抱起,就見從心愛之人身上散開點點熒光,出雲眼底最後一絲生機隨著熒光消散而最終消失,那時女子臉上虛弱的笑容也就此不見。他抱著出雲屍體慟哭不已,不料稍後連身體也化為齏粉散到空中,他努力想要抓住出雲最後一絲殘存,卻終究無濟於事。
那時傷痛欲絕,她可曾知道?
出雲緩步走到虞薪麵前,千年後再一次這樣細細凝睇情郎,模樣變了,待她情義卻未動搖。過去她曾為檀郎不要仙家之位,她亦是真情,隻是如今相見,她卻另有原因,否則世上平靜時光,她如何隻在阿嫵體內沉睡不來相見?
過往已逝,他們都已違背了三界定數而留存至今,已該感謝上蒼憐憫,還能再見。
“我終於明白,所謂天罰原來不止是三世輪回,奈何橋上相見無相認。”如何心懷天下,她到底情結未解,看著虞薪不舍目光,她又何嚐忍心分別?
“你在世一日,我便思念一日,你若死了,我便相思一生。”虞薪目光堅定,嘴角慘笑淒淒,見出雲落下淚來,道,“如果你我還有來世,我還要與你相知相識,結發一生。”
“酆都掌魂魄輪回,司衙間的往生錄裏並沒有你的名字。”燁瀧從酆都方向過來,或者他已在暗處許久,此時方才現身。
此時酆都主事神色冷峻,看著驚訝的少年,道:“世上本無虞薪此人,你如何有的來世?出雲之名早就從籍仙錄中劃除,絕跡入不了輪回。”
“不管如何,我還能與檀郎相見,總要多謝你。”出雲道。
燁瀧走近出雲,審視著眼前分別多年的女子。曾經他也愛慕那有恩於自己的仙子,也曾被她一顰一笑所牽動,所以才在她自散元神後作出收魂之舉。然而如今相對,這眉眼一如昨日,隻是心境大不同前,他倒能平靜對待。
“權當舊友情義,算是機緣吧。”燁瀧廣袖揮起,一旁的矮樹散開,還在昏睡中的阿嫵靠著樹幹出現在眾人麵前。
燁瀧回到少女身邊,細細看著未醒來的阿嫵,如同告別,道:“我從未想過會是如今的情形,要說不舍確實如此。”
燁瀧拉起阿嫵細瘦的手,眼底溫情繾綣,又回頭與出雲道:“我會將阿嫵體內的封印徹底解開,但你需答應我,照顧好阿嫵。”
“一定。”出雲鄭重許諾道。
燁瀧又將阿嫵仔細看了一遍,一手捏訣,自阿嫵眉心落下,開始施法。
清微默然看著從阿嫵體內漸漸散開的白光,將少女的身體慢慢包裹住,從雙足往上,最後覆住了那張安然而眠的臉。她睡得安穩,全然不知此時正在發生的事,仿佛等她醒來,一切如舊,她仍然是酆都城裏備受嗬護的鬼女,聽著旁人叫她阿嫵。
清微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便是在舊宅空置的屋子裏,那時少女深受痛苦,是雪獸相救才得以緩解。出雲當初如何做的,才致使死後依舊有人相思相念,不遺餘力將她留在這世間,最終帶來了阿嫵。
白光最盛的時候一隻白鳳飛入空中,在阿嫵頭頂盤桓長鳴,叫聲哀婉淒涼,最後散作星點落下,就此不見。
“封印解了。”燁瀧道。
出雲就此化作一道黃色霧氣,自天靈處注入阿嫵體內。
清微等待著阿嫵醒來,看她慢慢睜開雙眼,眼裏已找不到屬於阿嫵的澄澈靈動。
出雲站起身,與燁瀧道:“多謝了。”
燁瀧搖頭。
“檀郎……”出雲此時方才發現虞薪不知何時已然不見。
“他已走了。”清微淡漠回出雲道,“你隻安心做你想做之事就好。”
青衣男子言畢遂轉身離去,不多遠伸手捂住了心口,胸腔裏重新有了心髒跳動的感受,第一時刻卻苦澀憂傷——白鳳出現的瞬間,虞薪便身形渙散,似有一股力量將他吸引,待他看清了,才知自己正在回歸來處。
這青衫絕塵總說兒女情長擾人誤人,但不知何時,他也被牽動了情思,否則相思之魂如何受到感召而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