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看到自家的莊子時已是黃昏時分，飛雲也像主人一般，歸心似箭，分外跑得出力。到了門口，羿跳下馬來，卻感到氣氛不大對勁，院子裏死氣沉沉，半點人聲也沒有。
他滿腹狐疑地走進去，隻見癸兒端了一隻水盆出來，低著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正與他走個碰頭，幾乎撞到他身上時才愕然抬頭。一見到他，更是吃了一驚，手中的水盆跌落在地上，發出“咣當”一聲響，水也灑了滿地。
羿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了？”
癸兒連忙施禮道：“爺回來啦！”臉色卻是陣青陣白，完全沒有喜悅之色。
辛兒聽見聲音，跑了出來，一見到羿，“啊”了一聲，竟軟軟地跪了下去，眼淚奪眶而出。
見此情景，羿驚愕異常，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三步並作兩步，奔向屋裏，一步踏進臥室，卻隻見輕紗嫋嫋，不見嫦娥的影子。
羿的心直沉下去，他回轉身，向兩名侍女喝問道：“嫦娥哪裏去了？！”
癸兒垂頭拭淚不語，辛兒已是泣不成聲。
羿不理她們，奔出門外，但見院落裏靜悄悄的，隻有兩三隻小麻雀，遠遠的落在院心，一步一跳。羿衝向後園，淡淡的暮色籠罩之中，草木依舊，花繁葉茂，卻不見那個窈窕玉人的影子。他轉身又回到屋子裏，梁上懸著的鳥籠裏，兩隻色澤鮮豔的鳥兒都無精打采地蜷縮著。
但牆上掛著的射日彤弓和短劍還像平常一樣光潔，迎門的牆上那一副碩大的織錦也絲毫沒有改變過。
羿的心“霍霍”地跳著，充滿了不安，但卻冷靜地道：“不要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給我說清楚！”
辛兒一麵拭去眼淚，一麵斷斷續續地道：“昨天晚上，小姐忽然不見了。”
羿道：“如何不見的？”
辛兒哽咽道：“我睡死了，不知道！”
羿皺眉道：“晚上可是服侍了小姐睡下了？有什麼和平常不一樣？”
癸兒道：“爺，是我服侍小姐睡下的。但我半夜起來，忽然見小姐房裏亮著燈，便去看看，看到小姐在喝水。小婢便問小姐為什麼不叫我們來倒茶，小姐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後來便叫我去睡了。”
羿沉聲問道：“後來呢？”
癸兒哽咽道：“我回去感覺很不安，便沒有睡著，叫了辛兒幾聲叫不醒，便一個人過來想看看。誰知道，剛好看到小姐向月亮上飛去了！”說到這裏，癸兒痛哭失聲，十分淒涼。辛兒也忍不住又跟著哭了起來。
羿勵聲道：“你說的是真的？！”
癸兒道：“爺！癸兒不敢騙您！我因曾經聽逢蒙說起爺曾向王母討過一顆仙丹，所以想，小姐是不是，是不是……”
羿怒叱道：“住嘴！”但人卻焦躁起來，在屋子中心來來回回地踱著步，而且越來越快。終於又問道：“你可是親眼見到她飛到月亮裏去的？”
癸兒含淚道：“是。”
忽然又道：“爺，堯爺給的珍珠也不見了。”
羿“霍”地停住腳步，又猛然撲向牆上掛著的鹿頭，隻見鹿嘴已經被掰開，裏邊空無一物。他雙目森然地看著癸兒道：“你怎麼知道珍珠不見了？”
癸兒吃了一驚，道：“我見到小姐飛走了，喊了幾聲她不應我，後來我才想到要看看失少了什麼東西，去翻小姐的首飾匣，結果發現隻少了珍珠。”
羿看向辛兒，辛兒道：“當時我確是聽到癸兒姐喊小姐，迷迷乎乎爬起來，便看到她一個人坐在屋地裏。後來和她一起去翻的首飾匣，果然珍珠不在裏麵了，當初還是我親手放進去的。”
羿忽然想起自己被貶人間時，正是嫦娥剛得到珍珠的時候，曾經說過帶珍珠上天，用來做人情。他的臉色忽然蒼白如死人，顫聲道：“珍珠和仙丹是她親手放在這隻鹿頭裏，她除了我，並沒有告訴過你們。現在，都不在了。”
癸兒和辛兒麵麵相覷，一時都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羿的眼睛裏忽然迸發出複仇的火焰，寒光中蘊滿了殺機。他奔到牆邊，一把摘下射日彤弓，抽出三隻素箭，旋風一般衝出了室外。
辛兒大驚失色，不顧一切地從地上爬起來，追了出去。
天是深黑裏透藍的天，滿空的星星都像詭秘的眼睛一般眨個不停。一輪潔白而渾圓的月亮全無聲息地發著光芒，隱隱現出上麵的樓台。
羿像一尊石雕的塑像般立於院心，月光映射出棱角分明的麵龐、漆黑的眉、火焰一般的灼灼的眸子和劍鋒般緊抿的嘴唇。月光之下，他威嚴得尤如天神，左手撐著弓，右手搭上三支箭，刹那之間，射日神弓已被拉滿，正像那輪箭尖對準的月亮，羿的頭發都飛揚起來，身後的猩紅色鬥篷也像飽滿的帆般鼓蕩，雖然沒有風，卻是狂舞不止，一霎時，那個射日的司法天神夷羿，仿佛又回來了。
辛兒奔出門外，撲到羿的腳下，抱住他的雙腿，嘶聲慘呼道：“爺！不要！辛兒求求您，不能射啊！”
羿的手指在顫抖，一顆心也在顫抖，弓弦不禁有些鬆。
癸兒也跑了出來，跪到羿的腳下，哀求道：“爺，想想小姐往日和您何等恩愛，您就放過她吧！”
羿的右手卻突然放開，“嗖”地一聲，三支箭連珠般飛了出去，眼睛裏是死人一般的光。
辛兒再慘呼道：“不要射！”
三支勁箭早已流星般消失了，月亮顫了一顫。
三雙眼睛驚怖地盯著月亮，等著它落下來，但深黑的夜空裏，月亮還是一樣皎潔晶亮地發著瑩白的光。
羿的心裏仿佛鬆了一口氣，辛兒也鬆了一口氣。癸兒的眼睛看著月亮，像一座木雕。
羿的胳膊垂了下來，眼睛裏失去了光彩。
“嫦娥——”羿對著月亮疾聲呼喚，但寂寮的夜空和清冷的明月卻沒有半點反應。
辛兒慢慢站起來，低聲勸道：“爺，回去吧！”羿失魂落魄地走進廳堂，任由彤弓跌落地上。
淒冷的夜風吹在身上，嫦娥隻覺得心也結了冰。眼前是奇異的水晶般的世界。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白玉石階，像結著白霜般熠熠生輝，最頂端處隱約現出宮殿的飛簷。石階兩旁是同樣雪白的樹，樹枝上掛滿了冰晶的花朵。但石階的一側，卻有一株高逾百丈的參天古木，粗達十數丈，翠葉婆娑，繁花似錦，細小的淡黃色花瓣，正不斷簌簌地落下來，花瓣落得滿地滿石階都是，像灑了一層雪。空氣中彌漫著若有似無的淡淡花香。
嫦娥看到這花瓣，心頭劇震，因為這正是桂花花瓣，與自家門前的桂花一模一樣。她伸出手，輕輕接住落下來的花瓣，花瓣輕盈柔軟，觸手卻也是冰冷如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