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二章 天上人間(3 / 3)

羿始終不願提起嫦娥之事,此刻卻是避無可避,歎了口氣道:“我不肯留下來,並非為了嫦娥還在等我。隻因我與那個家已建立深厚感情,不願一旦舍棄。”

他終將自己如何向王母求得仙丹,不肯獨食飛升,卻被嫦娥竊取吞食飛升月亮一事的始末緣由講述一遍。

幾名獵戶竊竊私議,一人道:“天神大人,這嫦娥也太過分了,她怎麼能如此自私,棄您於不顧呢!”

宓妃道:“將軍,宓兒不敢妄評,但若是宓兒,寧願一世做個凡人,快樂地了此一生,勝過飛升月宮,寂寞度日。”

羿道:“你們不用說了,是我對不起她。我曾答應帶她上天庭在先,結果卻未能兌現諾言。新婚旬月,我又狩獵在外,冷落她兩年之久。剛剛與她團聚,便又離開她再次外出。如此聚少離多,與她一人留在天庭已是區別不大。我確是有愧於心,縱使她難耐寂寞,羨慕天庭繁華,棄我而去,我也絕不會怪她。”他說到後來,聲音黯啞,顯是動了真情。半年來壓抑著的情感一時盡湧上來,心中酸甜甘辣,五味雜陳。

宓妃柔情道:“將軍何需傷懷。即是如此,何不將京城的家都搬來,住這洛水河畔?每日射獵捕魚,悠閑度日。宓兒願為將軍彈琴歌舞,聊解寂寞。有洛氏族,也無人會不歡迎將軍的!”

羿對她大膽直接的告白大感意外,但看著眼前衣香鬢影,笑靨如花的宓妃,也不禁心中一熱。月餘來與她相處的朝夕浮現眼前,她的熱情與坦率,膽怯與依戀,傾訴和哀告,種種情形一一掠過。

接著,與嫦娥初識之際彼此的試探和告白,嫦娥的溫婉與體貼,熱忱和純真,還有彼此間的癡戀與纏綿,也像是漲潮之水般漫過自己的記憶。

嫦娥在等待自己外出歸來的兩年裏,一直甘守寂寞,毫無怨言;胸懷錦秀,才藝出眾,卻隻是默默布置著家園,從不顯耀;自己兩次外出之時,她雖是極盡癡纏,卻絕不攔阻;桂花樹下的琴聲與柔舞,對自己的深情和眷戀……所有這些,往昔的點點滴滴,都令他牽腸掛肚,無法割舍。嫦娥的歌聲仿佛響在耳畔,詞句和韻律之中,無不盡顯妻子對丈夫的關懷和愛戀。

就在這一刻,羿忽然感覺十分詫異和懷疑,嫦娥對他的外出離別絕無怨言,苦守寂寞,對於上天庭之事,又從不熱心,隻求與自己朝夕相守,便覺滿足。像她這樣的一個女子,怎麼會忽然打起仙丹的主義,毅然拋棄了自己獨自飛升到月亮上去了呢?當時隻是癸兒見到她飛升月亮,辛兒是一無所知。憑此片麵之詞,自己就相信了。會不會這裏還有不為自己所知的原因和別樣情形?

想到這裏,不禁麵色更變,手足冰冷,直冒冷汗。自己甚至還曾以彤弓素矢想要射下月亮,幸好自己沒有射中,否則,萬一嫦娥真的並非故意要竊食仙丹,自己豈非痛悔一生?

宓妃見羿並不回答,臉色卻是忽明忽暗,最後又突然變色,不禁有些慌了,問道:“將軍怎麼了?難道宓兒說錯了什麼話嗎?”

羿從回憶中驚醒過來,道:“不,與你無關,我是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想要去求證。我要立即回家!”

宓妃吃驚道:“將軍真的不肯留下來?是宓兒粗陋不堪匹配將軍,還是洛河水淺,不堪養育蛟龍呢?”

羿謙然道:“小姐誤會了!如今您是王母親封的洛河水神,羿隻是一介凡夫,是我配不上小姐才對。洛河風景秀麗,民風淳樸,這確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可惜羿隻是粗人,待不得這靈秀之地,還是回去黃河岸邊與狼蟲虎豹為伍方能安心。何況河伯馮夷並非甘於安分守己之人,羿必須回到那裏去監視著他,如若他再敢胡作非為,我便為百姓除害。”

宓妃淒苦地道:“想不到宓兒如此命苦,先是遇人不淑,如今又遭將軍見棄。但即命該如此,宓兒也不敢怨將軍無情。還請將軍保重,宓兒去了。”她絕望地走向洛水,熱淚滿腮。

羿身邊的幾個年輕獵戶皆為宓妃報起不平,紛紛抱怨羿不該如此絕情,更慫恿他去追回宓妃。

羿歎了口氣,走上前去道:“小姐,羿有幾句話要單獨對你說。”

宓妃示意身後的眾女仙停下來,傷心地道:“將軍還有何話說?”

羿走上去,扯起宓妃的衣袖,走向遠處,直到確信眾女仙和獵戶皆聽不到他們說話才停下來。

宓妃抽回衣袖道:“還拉著我做什麼!”

羿歎了口氣道:“小姐不要怪我,我也是情非得已。羿如今是帶罪之身,不但得罪了天帝,更因仙丹之事得罪了王母,小姐若不與我在一起,大家太平無事,若與我在一起,將來或許會生出事端。河伯也未必甘心就此罷休。”

宓妃嗔道:“不要說這些搪塞人家的理由好嗎?你又何曾怕過誰來呢!如今我已不再是河伯之妻,誰能管到我的事!分明是你自己不肯罷了。”又再滿含醋意地道:“我真的那麼不堪,比不上你的嫦娥嗎?”

羿苦笑道:“小姐不要這樣說。我確是放不下對嫦娥的感情,卻並非是小姐不好。小姐貌美如花,蘭心慧智,誰能不愛?但羿即與嫦娥結為夫妻,如今雖天人相隔,仍盼有重聚之日。承蒙小姐錯愛,羿也隻有辜負了。”

宓妃道:“宓兒深恨自己為什麼不早遇到將軍!現在更對嫦娥充滿了好奇。能令將軍如此念念不忘,雖遭背棄仍矢誌不渝地深愛,想來必非尋常女子。宓兒真的很羨慕她……”說到最後,宓妃流下熱淚,掩麵向洛河奔去。

望著宓妃的背影,又是憐惜,又是無奈。

羿返回有洛氏族,向首領辭行。如今宓兒做了洛河水神,河伯再難來此興風作浪。他自然可以放心離去。

首領挽留他多留幾天,羿想到嫦娥奔月之事或許另有別情,卻是歸心似箭。隻答應再住一晚,次日起程。

這天夜裏,羿聽到從洛水傳來宓妃的歌聲,仍是那首“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歌,但卻非像初次唱起這首歌時候的熱情洋溢,歡喜雀躍,而是傷感無奈,充滿了絕望的味道。

羿披衣起身,帶好長劍和弓箭,跳上馬背,向洛河馳去。

來到洛水河畔,隻見宓妃正翩旋於水麵之上,淩波而舞,身體飛旋抖動,激起浪花飛濺。夜色之中,浪花也像那天夜裏的火光般,使宓妃的舞姿有種熱烈奔放之感,但這刻伴著淒絕激昂的歌聲,便如垂死的天鵝般,像是要釋放盡生命最後的一絲熱情。

羿看得大不是滋味,卻是無可奈何。唯有狠下心腸,向宓妃拜了三拜,算是道別,然後抖動韁繩,飛雲放開四蹄,沿著洛水河畔,向京城方向飛奔而去。

自羿走後,有洛氏在宓妃的護佑之下一直太平無事,繁衍生息,不斷壯大。人們於清晨或黃昏天色不明之際,仍能偶爾看到宓妃在霧氣彌漫之中淩波而舞,唱出動人的歌聲。人們稱她為洛神,又或淩波仙子,為其立廟祭祀。

而一路飛馳歸家的羿,心中所想的卻隻是要找出嫦娥奔月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