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動桂枝，花瓣仍是如雪般紛紛飄落，落在坐於樹下的嫦娥和免兒身上。琴弦在嫦娥的指尖撥弄之下發出清泉流水般的綜綜之音，響徹月宮。免兒靜靜地聽著，頗為入神。曲子很短，曲調清新而明快。
一曲奏罷，嫦娥笑著向免兒道：“這曲子指法簡單，又不太長，而且曲調活潑，最適合你初學，我先教你指法，你聰明伶俐，很快就能學會彈這支曲子了。”說著，讓起身來，讓免兒坐在矮凳上。
免兒大喜，卻又有些不安地道：“這個不容易學吧？”
嫦娥玉掌按在她的肩頭上，在她身邊蹲下來道：“不難學的，右手的指法主要為抹、挑、勾、剔、打、摘，還有由之變化組合而成的幾種，左手控製琴弦，有按音和滑音。咱們慢慢來，我一點點教你。你隻要不急不躁，終究學得會的。”
免兒欣然點頭。
嫦娥剛要給免兒示範指法，便見璞瑛衣袂翩然地飛了上來。身後還背著碩大的彤弓和一壺素箭。她輕輕落在石階這前，看向嫦娥，第一次由雙瞳中流露出慘傷和不忍的神色。
免兒奇怪地道：“璞瑛姐回來得好快。”
嫦娥目光落在彤弓上，卻是容顏更變，臉色刹那間變得蒼白。這射日神弓關係重大，羿絕不會讓它離開自己或是自己的家宅。而此刻，為什麼卻到了璞瑛的手裏？箭壺裏的素矢上沾染的斑斑血跡，更是令嫦娥心驚肉跳，有著強烈不祥的預感，射日弓除了射過太陽之外，從來沒有射殺過活的東西，這血跡從何而來？她探詢地望向璞瑛，卻被璞瑛眼中的神色弄得更加不安。她甚至不知要如何開口詢問。
璞瑛歎了一口氣道：“嫦娥妹妹，他……”
嫦娥終忍不住追問道：“他怎樣了？”聲音微微發顫，放在瑤琴上的右手，也在發抖。
免兒握住她的手，喚了聲：“嫦娥姐姐。”嫦娥卻恍如未聞，隻是盯著璞瑛。
璞瑛再歎，終於道：“他已轉世輪回，不知生於何方了。”
嫦娥如遭雷擊，驚呼一聲，“謔”地站起，臉色蒼白如死人，失聲道：“你說什麼！”
免兒也吃了一驚，驚愕地看著璞瑛。
璞瑛道：“羿已經死了，你還是將他忘了吧。”
嫦娥隻覺身軀似被掏空了的棉絮，輕飄飄的，耳畔似有無數嘈雜的聲響，接著眼前一黑，軟軟地倒了下去。
免兒急忙將她扶著，連聲呼喚。
過了好一會兒，嫦娥才蘇醒過來，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免兒關切焦急的眼神。
免兒問道：“嫦娥姐姐你怎麼樣了？”
嫦娥忽然伏在免兒的身上，放聲痛哭，極盡悲切。
免兒忍不住陪她落淚。璞瑛也奇異地受到感染，很不好受。
良久之後，嫦娥收住悲聲，慢慢站起來，尤覺身體虛浮，站立不穩。免兒連忙扶住她。
嫦娥問道：“璞瑛姐姐，他是怎麼死的？”
璞瑛淡淡地道：“如何死法，又有什麼區別？他因這彤弓而獲咎，如今又因這彤弓而死。善射者死於箭下，或許是注定的命運，也是他最好的歸宿。”
嫦娥伸手從璞瑛肩上背著的箭壺裏取出染血的素矢，道：“這箭上染的便是他的鮮血……”
璞瑛道：“不止是他的，還有你的使女辛兒的。”
嫦娥聞言，身軀一震，熱淚再奪眶而出。
免兒追問道：“璞瑛姐姐，他到底為什麼會死，又怎麼會死在神弓之下呢？”
璞瑛道：“現在追問還有什麼意義？人死譬如燈滅，與這世界再不相幹。轉世之後，他就是另一個人了。”
嫦娥淒然道：“殺死他的隻能是一個人，就是他的徒弟逢蒙。隻有他才有殺死他的理由和力量。如果我能夠告訴羿提防他，一定不會變成這樣。”
免兒道：“就是要搶姐姐仙丹的那個人？”
嫦娥點了點頭，向璞瑛問道：“是不是他？”
璞瑛道：“我並不認識這個人。但殺死羿的是個年輕的男人。”
嫦娥怨憤地道：“辛兒也是他殺死的？”
璞瑛道：“不，辛兒自殺殉主。”
嫦娥吃驚道：“姐姐為什麼不阻止她？”
璞瑛道：“我為什麼要阻止她呢，與其讓她痛苦地活著，還不如讓她去輪回轉世。人與人的遇合，冥冥中自有天定，如果前緣未盡，這一世或許他們還會重逢。”
嫦娥輕歎道：“姐姐說得對。”她看著手中的神箭，低聲道：“這神箭威力巨大，是不是真的連神仙也殺得死？”
免兒吃驚道：“嫦娥姐姐，你要做什麼？”
璞瑛道：“嫦娥妹妹，你別想了。仙人若是死了，隻會形神俱滅，並不會像人一樣轉世輪回。不過你要是真的想找他，並非全無辦法，隻是對你未必有好處。”
嫦娥和免兒同聲道：“什麼辦法？”
璞瑛歎道：“我實是不願說出來，但知道你定不會死心，不如索性告訴你吧。”璞瑛這才將羿臨死前要自己轉告嫦娥的話向嫦娥說了一遍，再道：“一旦你有機會去人間，便可以此印跡去尋找他。隻要他還有一丁點前生的記憶，也一定會將你認出來的。因為你對他來說，便是最後一件不能遺忘的事。”
嫦娥的心灼熱起來，道：“他真的會保留這一世的記憶？”
璞瑛道：“這個無須懷疑，我能感應到娘娘打在他魂魄上的烙印。隻不過烙印會隨著時間而逐漸消退，轉世次數越多，烙印就會越黯淡，他所能記得的東西也越少，直到最後完全消失。”
嫦娥呆了片刻，忽然飄起，向月亮外飛去。卻被免兒一把拉著道：“嫦娥姐姐你要做什麼？”
嫦娥淒然叫道：“放開我，我要去找他！”
免兒急道：“你現在去有什麼用啊！他才剛剛轉世，還是個小嬰兒呢！要是給王母娘娘知道你私離月宮到凡間去了，還不知道要如何懲罰你！姐姐冷靜點啊！”
嫦娥一震，踉蹌跌落在地上。痛苦地將麵孔埋於雙掌之中，慘傷道：“我離開他隻有一天而已！”
璞瑛道：“世事變幻，白雲蒼狗。以後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嫦娥妹妹，玉兔妹妹，你們好好保重，我要再返人間去尋伏羲帝君和女媧娘娘。”
她取下背上的彤弓和素矢道：“嫦娥妹妹，這是羿的東西，你把她收好。請放在我的本命石旁，有我的靈石護著，萬一月宮中發生了事情，我就會感應到，前來幫你。是你令我想到了許多從未曾想到過的事情，感受到了從所未有的感受，我很感激你。”
免兒對璞瑛的神情大感驚愕，因為從來沒有想到過她竟會如此的像一個“人”。雖然她語氣仍是淡漠，但卻偏又充滿了感情，再不似從前，說話冷漠而孤高，像萬事皆不掛心的模樣。
嫦娥接過彤弓素矢，心裏充滿了奇異的感覺。
璞瑛道：“我走了。”
嫦娥施了一禮道：“姐姐保重。”
免兒道：“璞瑛姐姐，別忘了回來看我們！”
璞瑛已如輕煙般飄出了月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