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你我的距離(1 / 3)

正在行駛的汽車裏坐著,當石崇眼前晃過一個蔥綠色的身影和那條熟悉的黛黑色長辮子,他讓老魏停車,從車裏探出頭說:“上來吧!”

錦瑟回過頭,一看是石崇,她立刻低了低身子:“不用了,再走幾步就到家裏了……”但石崇堅持,她也隻好硬著頭皮鑽進車裏。

石崇並沒有看向她,隻問了一句:“手上拿的什麼?”

錦瑟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小姐想吃的酥油餅幹和烘麵包。”

他看著車外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隨意地問:“她每天下午都吃這個?”

“不是。小姐比較喜歡吃洋派甜食,最愛吃的是邁爾西路上‘伯思馨'的白蘭地三層奶油蛋糕,有時也會想吃栗子味道的。如果是和同學們出去,肯定是要到永安公司‘七重天'吃七彩聖代——”

還沒等錦瑟把話說完,石崇就閑閑地說了一句:“她這個人還真是不好伺候,竟沾染了一些洋氣。”他這是才看向有些拘謹的錦瑟,“不是嗎?”

錦瑟在他的注視下低下了頭,小聲地說:“我不好評價自己的主人……”

石崇收回視線,悶笑一聲:“難道你心裏也沒有評價?”

幸好汽車已經回到了石公館,錦瑟才不用回答這個敏感的問題,她也知道石崇對沁珠的很多地方都不滿意,昨天下午他還因為沁珠在草坪上設了一個網球場而爭執過呢。

錦瑟不敢在他麵前亂作評價,她是下人,主人爭吵起來時,受氣的隻能是自己。

走到噴水池前時,石崇接過錦瑟手裏的東西,轉身邁上台階,“我給她拿上去就行了,你去忙自己的事吧。”她點頭,直接去了韓媽房間,說好了今天要幫韓媽拆棉衣棉被的。兩個人坐在黃褐色的地板上拆著線,韓媽也不時地抬頭看錦瑟,今天錦瑟穿了一件蔥綠色的衣服,整個人都顯得水靈靈的,讓人看了就舒心。韓媽笑著看了她好幾次,忽然問:“錦瑟,有心上人了嗎?”

錦瑟抬頭看她,怔了一下,然後隻是笑而不答,又低下頭去拆線。

韓媽卻很熱心地坐過她身邊來,身子向前傾了一些,笑著說:“我給你介紹個人?是我那大侄子,他在商務館做職員,收入還算不錯,人也挺老實的……”

錦瑟從未想過在這邊成家嫁人的可能,她微笑著聽韓媽熱心地給她講著,自己的心思卻不禁有些遊離,好久好久以前,父母也曾玩笑著問她,有心上人了嗎,帶回家裏讓我們看看……拆完衣服,錦瑟回到自己房裏,拿起茶缸,喝了一口早晨衝泡的、現在已經冷掉的殘茶,微閉雙眼,在心中默念著:“一飲滌昏寐,情來朗爽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她倚著圓桌出神,真想立刻就逃開這一切啊——她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家裏,再靜下心來品一盅由父親為她衝泡的西湖龍井茶?這樣想著,就不禁傷心地落下了幾滴眼淚……

她仰起頭,強咽下傷心,然後收拾心情去二樓,走進了主臥室裏收拾房間,石崇正穿著睡袍坐在床上講電話,浴室裏響著嘩嘩嘩的放水的聲音。錦瑟過去把淩亂的被褥疊得整齊美觀,浴室的門被拉開了,是沁珠裹著浴巾走出來,一麵向後撥著黏在脖子上的濕發,一麵不停地說著:“我說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還說是特意陪我?原來是答應了那些人帶我出去!”

石崇還在講電話,沒顧得上回應什麼話,隻是抽時間看了她一眼。

沁珠吩咐錦瑟說:“我前幾天在‘雲裳'訂了一套衣服,你去看看做好了沒有,拿回來我晚上要穿。”

錦瑟答應著,又細心地問她:“你有合適的鞋搭配嗎?要不要都在那裏拿?”

“行,你去吧。”

錦瑟出去沒多久,韓媽就笑吟吟地進來了,看沁珠正坐在椅子前化妝,她徑直朝梳妝台走過去,笑容滿麵地說:“太太,我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沁珠往臉上刷著粉,瞅著鏡子裏映照的韓媽:“什麼事啊?還用和我商量?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

韓媽卻神秘地笑著:“這件事我可真是不敢拿主意,非要問您了。”

石崇這時也放下了電話,奇怪地朝她們看了過來,這石公館裏,上上下下的一直都是韓媽在打理張羅著,沁珠從來不操心的,也不幹預的,她隻顧著自己的玩樂就忙得沒時間了。他還真想不出來,是什麼事情讓韓媽非來問她才行。

韓媽笑著對他們說:“錦瑟這孩子做事穩當,為人也細致,我正想給她介紹個人呢,是我的侄子,人挺不錯的!哎——”她轉向石崇說,“先生還見過呢!”

給錦瑟介紹婆家?石崇先是一愣,然後轉過臉去認真回想:“好像有點印象……”他看向沁珠,壓下心裏的不自在,特意稀鬆平常地說,“你給撮合一下吧。”

沁珠卻倍覺好笑:“我也想成全你們呢!可是我做不了她的主!”

韓媽立時愣住,緊問:“這是什麼話啊?”

沁珠轉回頭去,打開首飾盒挑著各式各樣的耳墜:“她早就被我五哥給看上了,別人可主不了她的去留!”

韓媽一怔:“輔仁少爺不是已經成家了?”

“對啊!錦瑟可以做二房嘛!”了一會兒,沁珠又說,“其實她一直就不是我身邊的人,小時候……可能是我七八歲的時候吧,我媽媽帶我去黃浦江邊散步,有個人販子在江邊吆喝著賣一個小姑娘,我媽媽看她也怪聽話的,就買回了家裏,留在身邊用著,這幾年錦瑟是越長越秀氣,我五哥進進出出地看著,早就喜歡上了。”

石崇聽她講著,也沒說什麼,倒是韓媽動了惻隱之心:“那麼小的年紀就被人販子給抓住了?身世真淒慘啊……”

沁珠手裏忙著化妝,還搖頭說:“好像不是那麼回事!聽那人販子說是在江裏把她撈上來的,從醒來後就一句話也沒說過,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掉進江裏的!其實呢,也不用問,準時貪玩和家人走散了,可我媽媽總說錦瑟文靜乖巧,絕對不是淘氣搗亂的孩子。”她看了看韓媽一臉惋惜的模樣,好笑說,“你也別惦記著錦瑟了!過兩天我回家,讓你侄子過來,我帶他去家裏挑,比錦瑟長得漂亮的還有好幾個呢!”

韓媽沉默著,而石崇卻問:“是嶽母身邊的人,怎麼陪你嫁過來了?”

“還不是我五嫂不容她唄!我媽的意思是讓她先在我這邊住上一陣子,等五嫂那邊鬆口了再接回去。”沁珠挑了一副滿意的耳墜,歪著頭戴上,“反正錦瑟是命好,你們都不知道我五哥對她有多認真,她這可是飛上枝頭了……”

沁珠一直說著,韓媽已經退出去了。她起身走到床邊,歪身伏在石崇身上,問:“你怎麼不說話了?”

石崇沉默了一陣,才說:“沒想到現在還有人在納妾……不都是喜歡哪個就先包養上一段日子。”他想了一會兒,唯有惋惜一笑,“錦瑟……看上去倒不像是個下人,她有些像養在那種江南深宅中的嫻靜小姐,可惜了,韓媽的侄子確實不錯呢。”

沁珠摟住他的脖子:“錦瑟有今天的樣子,還不是我們佘家調教得好!”說著,低頭想親他的臉。

石崇沒由來的一陣反感,反應極快地拉住她:“我不喜歡女人嘴上的口紅,你要是想親近我,就先把口紅擦了!別在我臉上留那種紅印子!”

沁珠嘟著嘴,賴在他身上不肯起來,隻是問:“你愛我嗎?”

石崇扶著她起來:“說什麼呢!又問這種無聊的事!”

她站起身子,看他往浴室裏走,氣悶地衝他的背影喊:“不愛我,那你娶我做什麼?沒有愛情的肉體結合是動物也會做的事!”

石崇探出頭看她:“那你不就是說今天一下午你都是動物了?”他隻問了這一句,就把浴室的門帶上了,隔絕了沁珠的追鬧。他扶著瓷質的洗臉盆,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有些疑惑。

這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覺得不高興了?錦瑟那個丫頭本來就是佘家陪嫁過來的,再回去給佘家做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你替她不值什麼?

過了幾天,佘家的總管來到石公館:“五少爺辦完事回來了,帶了許多廣州那邊的特產,讓我給小姐和姑爺送一些來。”

沁珠拿起一盒糕點看了看:“怎麼都是雙份的?不會是我和石崇各分一份吧?”

李總管笑著說:“多的那些是給錦瑟的。”

沁珠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我一猜就是!他那點兒心思誰看不出來!分明都是給錦瑟買的,順便給我這個妹妹帶一兩盒意思意識罷了!我可真是沾了下人的光了!”

李總管陪著笑,不敢接話。

靜安寺路上一家蛋糕房裏,女店員正俯身夾取麵包,錦瑟也在等著奶油蛋糕的出爐,就彎下身看著,突然一個人影跑了過來,拉著錦瑟就往外走,“這說話不方便。”

輔仁拉著錦瑟一直跑到兆豐公園的大鐵門前停下,從漆黑的鐵門柵欄中望過去,園內的樹木都鬱鬱蔥蔥的,特別是進口處不遠的那一池湖水,碧綠清澈,在夏天午後的陽光映照下粼光閃閃的。這種時候公園內有人正少,但錦瑟還是不放心地四下望了望,回過頭對他說:“你快放手!有熟人看到就不好了。”

輔仁拉著她到不遠地方的一顆梧桐樹下站定,雙手扶上她的臉:“讓我好好看看你,在石公館裏住得習慣嗎?有沒有人欺負你?”

錦瑟微微地偏過頭去,躲離了他的碰觸:“這裏的人都對我很好。”

輔仁看著她一如往常的平淡:“你今天給我個準話,願不願意跟著我?還是你想做正室?不想委屈自己當二房?”

錦瑟低下頭,腳下踩著一塊小石子,感覺有些咯得難受,就像極了她心裏的感受,默然不語好長時間後,她才小聲說:“少爺,小姐還等著吃我買的蛋糕呢……”

沁珠從桌上銀盤裏拿起一塊切好的蛋糕,才吃下一口就皺起了眉,看向錦瑟:“你見過我五哥了?”

錦瑟呆了一呆,低下頭小聲地辯解:“我沒有去找少爺,是在外麵碰到的。”

沁珠走到她跟前:“知道我是怎麼發現的嗎?”見錦瑟不說話地站著,沁珠才得意地說,“是花草的那種味道啊!我這個五哥從小就喜歡擺弄個花啊草啊的,那種味道都長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