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二章 主動(1 / 3)

阿堂在路口轉角處上了汽車,回過頭說:“把佘沁珠送回去了。”

石崇點頭,轉過臉看向錦瑟:“滿意了吧?”

錦瑟隻問:“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就回去了。”說著就要下車。

“急什麼?”他拉住她,“給你去訂幾件衣服。”

“不需要了,我有衣服穿的——”錦瑟習慣性地拒絕,但石崇卻還是揚手讓魏叔開車,“上海這個地方,是隻認衣衫不認人的,那些眼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的衣服是在哪條路上定做的,甚至是斷定是在哪家店做的。”

錦瑟不再說話,看來石崇是不會讓她穿著隨便的衣服在他麵前走動的。

石崇領著錦瑟走進了一家陳設優雅、氛圍恬靜的店裏,那裏的經理堆起滿臉的笑容迎上一步,恭敬地說:“石先生來了……”然後吩咐身邊的店員立刻奉茶。

他微微點頭,看了一下錦瑟:“來做幾件旗袍。”

經理馬上讓店員捧出內部最新的樣本來,石崇坐在沙發裏隨意翻了翻,然後拉著錦瑟起身看布料,凡是看著中意的綠顏色布料,也不管是印度綢還是喬其紗香雲紗的,他都一匹匹讓人取下來,近看,遠看,然後又不嫌麻煩地披在錦瑟肩上對鏡看著,對她說:“你穿綠色的衣服最好看了,整個人都水靈靈的,你要是穿上這些,一點也不會遜色於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他又轉向經理說,“這些都要了。”

經理高興地讓人來給錦瑟量尺寸,那個店員手勢輕快果斷,頗有舞蹈性地為錦瑟量著,還一徑地誇著錦瑟的身材好。

店員笑吟吟問:“要做多長的旗袍呢?”

石崇從成衣裏拿出了一件長及腳麵的淡青色旗袍,推著錦瑟去裏麵換,“我看看你穿這件的模樣。”

錦瑟也隻能像往常一樣的不說話,任由店員幫她換著衣服。等走出來時,她站在長長的穿衣鏡錢看著身上這件婉約旗袍,感覺依稀恍惚著看到了在茶室裏的自己……她摸著腕上的翠玉鐲子,以前,父親也是這樣的,為她訂做各式各樣的綠色旗袍,父親讓充滿著東方神秘的一件件旗袍悄然無語地緊貼在她的身體的表麵,讓她優雅而不張揚的行走在茶室中,就連一枝紐襻也要費勁心思,盤龍扣、同心結、蝴蝶結,領口與袖口也都是三鑲三滾的,滾邊又細又密,件件都是風流隱在暗處……

石崇看她出來後,過來左右看看,長及地麵的旗袍連她的鞋都給蓋住了,但也正是因為這樣的長旗袍,更顯得她如迎風若柳般嬌嬈。

店員卻在一旁說:“現在這種長旗袍,從去年開始就已經不流行了,現在大家都喜歡穿短一些的了……”

石崇不理會那店員的意見,走進錦瑟:“腰身這裏是不是肥了一些?”他回頭對店員說,“再換一件瘦一些的吧。”

錦瑟卻回頭阻止,說了進來以後的第一句話:“不用換了,我不習慣穿裹身的旗袍,泡茶時會不方便。”

石崇看著她,總算是說話,發表意見了?他對她點頭:“那好,這些樣式都要了,你們趕緊做出來。”

店員笑吟吟地點頭,石崇在一旁坐下,喝了一口茶幾上的茶水,止不住不滿地皺眉,“這也算是上好的碧螺春?”他又抬頭看著錦瑟問:“我在佘家好像也沒看見過有人像你這樣泡茶,你跟誰學的?是佘輔仁嗎?”

她隻是簡單地說:“我在書上看到的。”

“我看沒有這麼簡單吧?”他說完,又勉為其難地喝了一口茶水,還是不滿意地放下了,抬頭說,“咱們買些其他品種的茶葉回去,你以後就負責衝泡給我喝。”

從沙發裏站起來時,石崇說:“過兩天我要去一趟北平,你在家裏要是覺得悶,就去參加那些婦協會的捐募活動消磨時間吧。我給你聯係幾個人?”

錦瑟走在他身後:“不用,我喜歡一個人待著。”

他點頭,走到門口又回過身來,看著店員說:“過幾天就入冬了,你們再做幾件樣式簡潔的大衣一起送過來。”

店員跟過來替他們開門:“石先生放心吧!”

石崇離開上海後,錦瑟沒有踏出過石公館一步,但那個裴智中每天都打電話過來,想約她出去,但錦瑟對這個人就是沒由來的厭惡,當然不會跟他出去,今天也不例外。

“對不起,我身體還是不舒服。”

哢噠一聲,她放下了電話,回身繼續用小巧的工夫茶具衝泡著清香型的鐵觀音。是為了通過茶事來創造一種寧靜的氛圍和空靈虛靜的心境。

當鐵觀音的清香靜靜地浸潤著心田和肺腑的每一個角落時,她的心靈才在虛靜中顯得空明了一些,精神也在虛靜中得以升華淨化。

她靜靜地閉上眼,在虛靜中與大自然融涵玄會……以茶散鬱氣,以茶驅睡氣,以茶養生氣,以茶除病氣,以茶利仁義,以茶表敬意,以茶嚐滋味,以茶養身體,以茶可雅心,以茶可行道……

晚上剛剛睡熟,在朦朧中聽見外麵樹葉嘩嘩地響,起先還以為是下雨,扭開燈一看才知道是在刮風。她起身走到窗前檢查窗戶關嚴了沒有,在樓上,正看見兩束亮光從門口進來,是小李的車,石崇從車裏出來。

石崇滿麵風塵的上樓來,一進臥室就找彈子抽打著衣服:“北平的風沙太大了,我是剛下了火車,你給我擰把毛巾。”

他抹了一下臉,把毛巾扔給她:“很髒吧?我得先洗個澡了,身上都刺撓得難受死了。”他進了浴室,沒一會兒就喊:“錦瑟!進來幫我搓背!”

她進去,蹲在浴池旁,用毛巾給他搓著後背。

石崇問:“有泥兒了吧?”

“嗯。”

“從一上火車我就沒沾過水了。”他回頭看她,她穿著一件品藍色的厚旗袍,很老氣的樣子,他好笑地看著她問:“這是從哪兒翻出來這麼一件?一點兒也不好看。”

錦瑟平靜地說:“這布料成色好,耐穿。”

石崇笑了一聲,轉過身去說:“我又不是供不起你穿衣服!”

錦瑟換了一條毛巾:“反正也是在屋裏,穿什麼都一樣。”

石崇舒服地閉著眼睛:“再用點兒勁,對,就是這樣子。你知道嗎?北平那邊的雪下的真大,都堆得有半尺厚了,在雪地裏走著,腳底下撲騰撲騰地響,汽車也隻能在上麵晃晃悠悠、慢慢騰騰地走,一點兒也快不起來。不過現在中國的首善之區,恐怕真的不能再是北平了,政治中心南移以後,上海才成為了一個繁華的文化中心。行了,不洗了,我也困了——”說著,就站起身來擦身上的水。

錦瑟也站起來,給他披上睡袍。

他突然摟住她問:“想我了嗎?”

錦瑟低頭說:“如果不是裴智中每天都打電話來煩我,我想我能抽出一點時間來想你的。”

石崇笑著:“不打自招!”然後放開她,去睡覺了。

錦瑟回過身把熱水放了,再把燈關上才出來,石崇已經在床上閉著眼睛睡熟了。

她倚在浴室的門框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夜色,了無睡意……

沒有幾天,上海這邊也開始下起了零零碎碎的小雪,石崇走到大廳前,把衣服的雪抖摟幹淨了,上樓換衣服,韓媽進來說石川來了。他心中大喜,立即起身敞著長衫,一路扣著衣扣就忙不迭地迎了出去,笑道:“你又是這樣,又不先說一聲。”

石川回過頭,把脫下來的大衣和帽子交給韓媽,點著一根煙才說:“回自己的家,還用先說一聲嗎?”

“這句話說的讓人舒服!真有主人的架勢了!”

韓媽倒了茶過來,石川坐到沙發裏,在茶杯碟子裏磕了磕煙灰,才說:“你把錦瑟留在身邊怎麼也不先和我說一聲?”

石崇呆了一呆,過了一會兒才笑道:“你不是讓我好好照顧她?這樣不是更好的結果?”

石川淡淡說了聲:“是嗎?我就是覺得有些意外了……”他又使勁吸了一口,沒有說話,石崇從來沒有透露過這種意思,那時不是還熱心地想撮合自己和錦瑟的?

石崇也在一旁靜默著,無話可說。

等上了樓,石崇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又打開浴室的門向裏麵看。

韓媽正進來,他回頭問:“錦瑟呢?”

“不是說讓她去試衣服嗎?新給她做了兩件綠呢子大衣啊?怎麼不記得了?”

石崇這才點頭:“我想起來了。”他兩手叉腰地站了一會兒,“你給雲裳那邊撥個電話,讓錦瑟在那兒等我。”

錦瑟在雲裳門口,左右看了看也不見石崇的汽車過來,就倚在路燈那,兩手抓著包,眼睛看著櫥窗裏的衣服。今天是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自己出來,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心情,百味雜陳的。旁邊的咖啡館裏透著紅紅的燈光,隱約地傳出音樂聲,是提琴奏出的東歐色彩的舞曲,一個黃胡子的老外國人推開玻璃門蕩來蕩去,送出一陣人聲和溫暖的人氣。

在櫥窗玻璃上看見石崇的車子開過來,她轉過身,司機小李已經下車代開車門。石崇坐在靠裏的位置,示意她坐上來,一直到看她上了車,他問:“怎麼不撐把傘?”伸手輕拍她綠呢大衣上的碎雪。

“雪也不大,不想撐傘。”她擦著頭發上的化掉的雪,“現在要去哪兒?”

“去理發店。”

錦瑟坐在椅子上,那條烏黑的長辮子已經被散亂開來,瀑布一樣的發絲垂在肩上,理發師手上拿著接好電線的鐵棒子、鐵夾子過來,“石先生,要給錦瑟小姐燙什麼樣的頭發?”

錦瑟回過頭問:“是要給我弄頭發?不是你來理發?”

“我剪什麼頭發!你喜歡哪一種彎兒,自己選一下,現在不流行直發了。”

“我不要,我不喜歡燙發!”說著就把肩上圍著的白布扯下來。?

石崇緊按住她,雙手按在她的肩上,讓她坐到梳妝台上動彈不得:“這麼長的頭發太不好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