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莫員外入了土,那些討債的就上了門。
莫清歡一身孝服攔在門口,聲音清寒:“諸位叔伯就此止步,清歡不奢求諸位還念著往日與莫家的情意,隻求諸位體諒清歡一片孝心,給清歡七日時間守在靈前,略表孝心,以盡孝道。家父所欠債務,清歡必定一力扛下。七日之後,諸位再登門,清歡一定給個說法。”
債主們自然是不肯就此罷休的。
莫清歡一咬牙,道:“七日後,若清歡不能給個說法,那清歡便跟了你們之中誰去了就是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債主們才算是安了心,各自回家去了。
七日時間,莫清歡閉門不出,隻跪在靈前誦經化紙錢。
七日之期一到,大清早,債主們紛紛上門。莫家的門卻是緊閉著。
債主們見有煙灰隨著風從院內飄出來,心道莫清歡正在裏麵化紙錢,又想七日都等了,也不差這一點時間,便等了。
這一等便等過了晌午,債主們終於按捺不住稟報了縣太爺要破門的時候,門開了。
莫清歡依舊是一身孝服,臉色蒼白如紙,清瘦得都有了眼窩,青黑的眼窩,讓人看了生生心疼。
沒有說什麼廢話,莫清歡迎了眾位債主進屋。
一手收欠條,一手給銀子,把債都還清了,還給縣太爺封了個紅包。
若是莫清歡有錢,早前怎麼不拿出來,非得等到這個時刻再拿出來?這錢,來路有問題!既然來路有問題,縣太爺是不敢收的。
“勞煩大老爺親跑這一趟,”莫清歡盈盈拜倒在地,“這銀子,還請縣太爺不要再推拒。清歡有事相求。”
試想,一名楚楚可憐的女子,一身孝服在你麵前跪倒,你還能將拒絕說出口嗎?
縣太爺為難之際,莫清歡開了口,“清歡求大老爺可憐清歡孤苦無依,準清歡在揚州城內做些營生糊口度日。”
“什麼營生?”
“女肆。”
事後,縣太爺曾問她,銀錢的來路。
莫清歡淺淺笑開,道:“他日若大老爺查到了清歡這錢來路不明,盡管派人來綁了清歡去。”
再看那誰與歡的裝修擺設……
縣太爺琢磨再三,一言不發,搖著頭離開了。
誰與歡開張那天,許多阿嬸阿婆在臨街扯開了嗓子罵“莫家祖宗缺德”、“臭不要臉的騷狐狸”,莫清歡一一聽在了耳裏,一襲孝服款款走出誰與歡,走到臨街,看著她們,輕輕地問了句:“若是還有活路,有哪個女子願意入這一行?”
一瞬間的怔忡。
“你那女肆可值不少銀子呢。”
“就是啊,有那銀子你不能少少找個男人過日子啊。”
“就算不找男人,有那麼些銀子,日子還能過不下去嗎?”
七嘴八舌。
莫清歡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有些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就算肉在砧板,刀要割肉,肉有多疼,砧板又怎麼能體會?
要說,莫清歡還挺有生意手腕,三年時間,已經把誰與歡經營的風生水起,占了揚州風月地的鼇頭。
也不是沒有明裏鬧事,暗裏挑事兒的,可莫清歡總是能虎口逃生,逃過一劫。
久而久之,大家也看出了一些門道來,便沒有人再不開眼地找誰與歡的麻煩了。
想到此處,邊紅杏抬眸看封爵以,道:“這清歡背後必定是有一個權勢極盛的人撐著腰呢,如今歐陽與清歡情投意合,隻怕是要惹上麻煩的。”
封爵笑道:“就算是王公貴族又能有多麻煩?一個歐陽,比十個王爺都麻煩。”
聿百裏深有同感地點頭。
惹上王爺,大不了就是遭點心理打擊、受點皮肉之苦;惹上殺手,還是江湖第二殺手,任務從沒有失敗記錄的歐陽東風,那是直接丟命的事。
“嗬嗬……”邊紅杏的笑裏透著幾分無奈,“動手,你們行;玩心眼兒,你們差太遠了。”
正所謂,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殺手殺人,那是擺在明麵兒上的。
然,有些人要別人的命,那是在不知不覺間的。
“可是,”沿柳的大眼滴溜溜地轉,“山茶為什麼會不見呢?”
山茶不見了,他們設想了無數種可能性,都被邊紅杏一一否定了。
邊紅杏說:“山茶是我的貼身婢女,除非不得已,定然不會不告而別。”
她在山茶房裏守了一晚,無果。
如今,歐陽東風也徹夜未歸。
“不如,我們去誰與歡看看吧。”邊紅杏提議。與其坐在這裏胡亂猜測,不如去一探究竟。
若是歐陽東風好好地在誰與歡,她的心裏便可以安生一些。若是歐陽東風不在,那麼……
她身邊的人接二連三地開始失蹤,她嗅到了陰謀的氣息,似乎有什麼陰謀圍繞著她展開了。
莫清歡,曾經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莫員外在世時,隻在觀音誕出門上香,平時,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因膝下隻這一女,莫員外望子成龍的心自然而然轉變成了望女成鳳,更是嚴厲,琴棋書畫、四書五經、生意經營等樣樣不落。雖不曾養出個女秀才來,倒是養出了莫清歡一身傲骨。
若莫清歡沒有那一身傲骨,隻是一個單純的富家千金,就像她在姑蘇城裏見過的那兩位,讓她屈服於人下也不是什麼難事。但,莫清歡不是!
那麼,是什麼人用了什麼手段粉碎了莫清歡那根傲骨,讓她做起這賣笑的營生呢?
邊紅杏邊走邊想,直到快臨近誰與歡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姐姐,誰與歡門前好多人好熱鬧啊。”沿柳一臉好奇。叔叔不是說女肆是入夜笙歌,天明酣睡的嗎?怎麼這大清早的就這麼熱鬧?“白天是酒樓,晚上是女肆,這樣,就可以不管白天還是黑夜都不停地大把賺銀子了?”
如果百曉生在這裏,聽了沿柳這番話,一定會喜極而泣:沿柳啊,不枉叔叔對你多年的悉心栽培啊,你終於知道怎麼才可以做到財源滾滾了!
可惜,百曉生不在。
所以,沿柳被封爵以和聿百裏一人瞪了一眼:小財迷!
“白天也開業?”邊紅杏也迷糊了。
認識百曉生以前,邊紅杏一直覺得江湖百曉生該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人在家中坐,盡曉天下事;認識百曉生以後,邊紅杏算是明白了,所謂的江湖百曉生,不過就是比常人更八卦一些,更邪惡一些,更……
被一群殺手喊“大嫂”以前,邊紅杏一直覺得江湖殺手該是非常可怕的人物,手起刀落,殺人如麻,不理道德正義,隻關注任務是否完成,可是呢——其實,他們都有一顆寂寞得不得了的心吧?聒噪得讓人受不了!聿百裏就是其中典型啊。
都說,女肆是在華燈初上之時開門迎客,晨曦微露時閉門送客。
她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怪不得古語有雲:盡信書,不如無書!
她,不恥下問了。
封爵以看向聿百裏,一樣的問題:“通宵達旦營業?”
聿百裏扭頭看向旁邊,目光所及處,隻有一朵懨了的菊花躺在地上……
無奈,聿百裏的頭隻能再扭向封爵以,“老大,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麼會知道?”說得理直氣壯。
老大知道的事情,他不一定知道。但是,老大不知道的事情,他肯定不知道!不然,還要百曉生幹嘛?
封爵以一挺胸膛:“我不知道是因為我沒去過啊。”
說來慚愧,身為江湖第一殺手,這麼些年,竟然沒有一個任務是在女肆完成的。
“我也沒……”一想到自己其實是上過女肆的,聿百裏便自動噤聲,好半晌,才垂頭喪氣地憋出一句,“我去過我也不知道。”
這兩人……
邊紅杏就想不明白了,這兩個殺手迄今還存活在世上,到底是對手太弱小,還是他們太好運?
隻是,當務之急是要看看歐陽東風是不是在誰與歡。所以,邊紅杏不理他們,牽著沿柳就向人群走去。
那人群,恰是圍在了誰與歡的樓前。
邊紅杏在人群外圍踮著腳看了看,隻是依稀看到了幾個穿著捕快衣服的官差,其他的,就看不到了。正皺眉,就聽沿柳問旁人:“婆婆,婆婆,這裏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多人?有人發糖嗎?”模樣是天真無邪的。
“哎呀!那個天打雷劈喲!”未說話,那五十多歲的老婆子先是一聲叫喚,“這樓裏的狐狸精死了。老天開眼啊,報應來了……”
老婆子再說些什麼,邊紅杏也不想細聽了,與沿柳交換了個眼色,留下沿柳在那裏聽老婆說那報應的事情,自己返身回去將誰與歡死了人的事情說給封爵以、聿百裏二人聽。
說完,邊紅杏隻覺自己全身發冷,似有一股寒氣從腳心在經絡中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