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鬢邊春色熬人魂(1 / 3)

兩年,仿佛很漫長。春潤,夏燥,秋爽,冬寒,在黑暗的世界裏,時間伴隨著感知漸漸流逝,不知不覺。

雖說不知不覺,時間畢竟過去了。

這兩年多來,他的確是在治她的眼睛。沒有靈丹妙藥,沒有海島仙方,他隻是一天一天、慢慢地治著她的眼睛。用他的說法就是:她的視覺經脈被毒粉浸阻,因為眼後的經脈比四肢經脈要細,所以先要慢慢化去毒性,再輔以藥物,疏經導脈,讓視覺經脈與全身經脈再次貫通,經脈一通,血氣順暢,她就能恢複視覺。

她聽得一頭霧,倒是大哥從旁解釋:“是要活血化毒嗎?”

活血化毒?打通她的任督二脈不是更快?

聖手神農楊太素曾建議他用換眼一法,她不知道楊老人家是個什麼心思,是想看長江後浪推前浪,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當時看不到曇的神容,她隻聽他笑著反問了一句:“怎麼換,我請教一下?”然後,楊太素沒了聲音。

她曾問他為什麼要花這麼長的時間來治她的眼睛,他的聲音溫溫的,就在耳邊:“厲方疾,溫方緩。你的眼睛我用的是溫方,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需要嗎……

這麼長的時間,也真是辛苦他了,累得他兩地奔走。

當年她應了他的提親,卻從不提何時嫁給他。她在印府,他在七破窟,兩地相距千裏,就算快馬加鞭也是三四天的路程,隨著窟佛賽的盛囂江湖,他越來越忙,有時來得急,去得也急,前一刻還在她近身五尺範圍內,下一刻卻到了百裏之外,但他從不曾耽誤為她調藥治眼。就算他因為窟中有事而回去,也會命兩名徒弟中的一人留守印府督促她用藥,有時是掃農,有時是掃麥。說起來,掃麥的練丹技術日漸長進,基本上不會再聽到後院有爆炸聲。

其間,閔友意來探望過她。她記得這位“玉扇公子”,笑起來滿眼杏花,不知迷到多少待字閨中的少女,聽大哥說,他的花名已遍揚武林,惹得不少江湖門派聞之色變,欲除之而後快。大哥語氣憤憤,似有不平之意。隨後她從聚兒口中聽到一點江湖傳言,竟然是嶺南印府迫於七破窟的淫威之下,印老太君不得已才將最寵愛的小孫女許給了七破窟的厭世窟主。

她和曇?被迫?

她啼笑皆非。但她不知道的是,因她雙眼不便鮮少出門,反倒讓江湖好事者更加相信了這個傳言,添油加醋一番,竟然成了印府小孫女飽受欺淩,鬱鬱寡歡,忍辱負重,終日愁眉不展。

另有幾位窟主也曾到過印府,都是身影一閃就走,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宛如遊龍過境。他們當印府是什麼?

當她的眼睛能夠感到外界的朦朧光亮時,兩年之期早已過去。在此基礎上,他持續為她用藥,轉眼又是半年。如今回想,他對當年四葉重樓一事從來沒問過。

他不問,不表示她不會想。自幼她便得到太君的寵愛,和太君在一起的時間比和爹娘還多。論才,她上麵哥哥姐姐一共有七個,每一個人都比她聰明,論貌,她長得也不是太禍水,可她若是犯錯,太君從來不會責罰,最多也就嗔她幾句,讓她到佛堂祖宗祠上一炷香了事。可對哥哥姐姐們太君卻嚴厲許多,不是跪祖祠就是默家訓,有時犯錯過頭還會家法伺候。太君常說“隻有麟兒最似我當年”,這或許就是太君最寵她的原因。正因為太君的偏袒,七個兄姐之中有人不服,怨太君厚此薄彼,對她也是冷臉相見。四葉重樓是在二姐雙雁和三哥班兒的院中找到,除草的時候她故意摘了一株觀察,第二天,三哥院中的四葉重樓不見蹤影……

她雖然不聰明,卻也不是笨蛋。一天十二個時辰,太君什麼時辰吃什麼、什麼時辰做什麼,她清楚,四葉重樓不是從食物中被太君攝入的,否則,中毒的不止太君一人。太君長年來有個習慣,未時一刻會到小佛堂頌經,通常,侍女點燃佛香後會退出小佛堂,等候在外。而且,太君習慣用秋那寺的靈虛香。她將小佛堂裏所剩的靈虛香全部翻出來,發現有五塊顏色較淺的香,拿出去請教製香師傅,都說那五塊香被某種藥汁浸泡過,除了原本的香味外還多出一種不知名的香氣。可是她知道——四葉重樓。

查到了來源,再查是誰動的手腳就簡單很多。泡香需要先煮汁再浸泡,家中淬草工坊由二姐負責管理,但三哥要用那些器具也不是難事。那天夜裏,她偷偷潛進淬草工坊的時候發現有人影從裏麵出來,追上前想看清楚是誰,不料那人發現了,突然間暗風襲麵而來,雙眼一迷便沒了知覺。

她沒有看清那人的臉,可身影……

她能說什麼呢?

曾經,太君有意將印府家主的位置傳給她,隻是她從來沒想過要接下家主之位。眼瞎後,太君也因身體修養而精力日減,在她勸說下將家主之責傳給了四哥,大哥、二姐從旁輔佐。太君一向看重“嶺南印府”的聲譽,為了印家,她可以忍,心甘情願。

何況,如今有他在身邊陪伴,亦是有所失,有所得。

今年五月的時候,為了春季窟佛賽他離開了一段時間,當時江湖最熱鬧的話題就是這個。莎歎每天都會告訴她江湖上的最新傳聞。從莎歎那裏,她聽說夜多窟主閔友意贏了七佛伽藍的醜相禪師。不過他告訴她的是:他讓閔友意從長白山挖回來很多珍貴藥材。

可憐的夜多窟主!

更讓她想不到的是,沒了色相的吸引,剝去隨和的外衣,他居然……

好、無、賴!

七月時節,印府,逐鹿園。

一曲《神弦別》彈了一半,她突然將雙手按平在琴弦上。琴音戛然而止,她抿嘴,深吸一口氣,實在很想將眼睛上的布扯下來。

完全瞎的時候,不管睜眼閉眼都是黑的,如今眼睛可以視物了,他卻用一塊布條蒙住她的眼睛,說是關鍵時期不能強用眼力。

問他難道不擔心夏季窟佛賽嗎?他回答得真是一點擔心也沒有——我讓掃農協助虛語,沒問題。

“麟兒?”詢問的聲音在左側方響起,還很理所當然地說:“如果你彈琴彈累了,不如說故事給我聽。”

淺笑掠唇而過,她無力輕歎:“你想聽什麼故事,《鹿女夫人》?”

“那已經聽過了。”衣衫微動,他支著額頭向她貼近了些,“還有其他故事嗎?”

……她連歎氣的心都沒了。

知道他討厭和尚,她隻有趁他不在的時候才讓莎歎念佛經給她聽,再不然,就是找些奇文異誌、江湖大事記之類的書念給她打發時間。怕他對著瞎眼的她無聊,她有時候也會說些小故事,他倒好,尋著她要故事聽。

心念一轉,她趣道:“那你說給我聽吧!”

他似乎又換了一個坐姿,聲音帶了些許詫訝:“說《鹿女夫人》?”

“嗯!”她就不信他說得出來。

他的聲音響起——

“很久很久以前,遙遠的地方有一個叫波羅奈的小國,國境內有一座仙山,山上住著一個和尚,因為住在山上,和尚的大小便全部拉在一塊石頭上,其中夾雜一些精氣,有一天,一隻母鹿舔了沾有和尚精氣的石頭,肚子裏就有了小鹿。胎足月滿後,母鹿在和尚的屋前生了一個人類模樣的女嬰。女嬰容貌俏麗可愛,怪就怪在一雙腳是鹿蹄。和尚便將這名女嬰養育長大。和尚住守仙山是為了守奉山火,保持火種不滅。女孩長大後,有一天因為粗心讓火種滅了,她怕和尚責罵,就到另一座仙山上找另一個和尚借火種。那個和尚見女孩的足跡是蓮華形狀,於是不安好心想刁難女孩,就對她說:‘你在我這屋外正方向跑七圈,反方向跑七圈,而且正七圈和反七圈不能重複,我就把火種借給你。還有,你走的時候不能和來時的足跡重疊。’女孩乖乖跑了十四圈……”

講到這裏突然一頓,他微微噫歎。她正聽得專注,聽到他歎氣,不覺問:“怎麼了?”

“另外山上的和尚為什麼讓鹿女在他屋子外麵跑十四圈?”

她莞爾,“為了讓鹿女表達她的誠意。”

“我看他是眼饞鹿女有一雙蓮花蹄子。”

“……”

“那家夥為了顯擺。”

“……”

“你敢說他見了鹿女沒動心?”

“……”

他似乎感到她的無力,輕聲而笑,繼道:“取到火種的鹿女終於回家了。後來,梵豫國的國王在山中打獵,看到和尚屋外的十四圈蓮花印,問明情況後循跡而去,找到女孩,一見傾心,便娶她為妃。梵豫國王原本有個大王妃,為人小氣,在鹿女生孩子的時候故意用臭馬肺換了她生下的千葉蓮花,梵豫國王見了那堆腥臭的東西後心生厭惡,就將鹿女打進冷宮。千葉蓮花被大王妃扔進河裏,飄到烏耆延國。那天,烏耆延國王正好和一群妃子在河邊遊戲,他把飄來的千葉蓮花撈起來一看,每一瓣上都有一個小孩子,烏耆延王非常喜歡,於是把這一千個孩子養大……”他的聲音又變小了,喃喃道:“其實大王妃嫉妒是很正常的,哪個女人沒有妒嫉心。而且,鹿女的肚子能有多大,真能生一千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