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梢新綠(叢闕)
官道上,一名白衣勝雪的青年正徐徐往路邊一間茶棚而來。
根據《飛來月鈔》的說法,以這種拉風場景出現的,多半是故事裏走過場的路人甲,他出現的功用,基本就是代表附近要發生命案,或者有美麗俠女登場,且該女俠將要被此白衣青年求之不得,終身輾轉反側。
不過要是這名白衣勝雪的青年並不是走著或者策馬前來,而是虛弱地倚靠在馬車裏,像是要把肺吐出來般猛烈咳嗽著的話,他還是極有主角潛質的。
這種風格另類的男主角,一般都是雖然一直咳啊咳,明年的隨便哪天都有可能成為他忌日的樣子,其實卻身懷絕技,甚至有可能是天下無人能出其右的、至尊般的存在。
把《驚豔回眸之絕頂高手初登場》這篇文章看到一半,茶棚的夥計合上《飛來月鈔》,走到門口,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注視這輛馬車走近。
“公子,下車吧。”駕車的是個中年男子,喝停馬匹,當先下了車。
“咳咳咳,好。”白衣公子蒼白修長的手指扶在車廂邊沿,茶棚夥計在猜測這雙手適合使什麼武器、曾經傷過多少人性命的當兒,順便用餘光瞄見了白衣公子的臉。
基本上票選進前十大的武林高手都不會長得很難看,既然是票選,人氣當然就決定成敗嘛。而一般敢穿白衣的人物,更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賞心悅目,走到哪裏都有姑娘大嬸拋手絹兒掛花環送水果,她們寧可自己吃爛雞蛋和爛番茄,也要把最新鮮的果蔬送給美男子,以表彰他為美化環境淨化空氣所做出的貢獻。所以以前不是有美男子出門的時候都要帶輛牛車,方便接受大夥兒的饋贈嘛。
當然也有實力堅強的牛人,就算沒有好看的容貌,也照樣年年入圍十大,可見隻要真是英雄,就犯不著怨爹媽給生成歪瓜裂棗。
雖然夥計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可是這位白衣公子的長相,還是讓他非常意外——
嘩,好渾濁的眼睛,好大的眼袋,好瘦的臉頰,好沒血色的嘴!
他他他,他得有多大的能耐,才能憑著這副相貌角逐武林十強啊?
這個時候,夥計已經擅自設定這位公子為十強候選人之一。
那主仆二人自然不知道夥計心中在亂想些什麼,白衣公子搖手拒絕了家仆的攙扶,搭著車轅,抬腳下車,第一個腳掌才剛著地,就一個趔趄,“砰”地摔倒在地,濺起的沙土把他那勝雪的白衣染得黃不溜秋。
家仆趕緊蹲身攙扶,“少爺!您還好吧?”
白衣——不對,是黃不溜秋的白衣少爺咳嗽地掙紮著爬起身,用誰都不會相信的急促聲息答道:“我、我沒、事。”
夥計滿心疑惑地蹭上去,道:“敢問,這位少俠是受了傷嗎?”話說,要是能被誰打成這樣,好像就算不上前幾名的高手了吧?
他此言一出,那灰不溜秋的白衣少爺猛然間眼睛一亮。
夥計見了不禁感歎:就算隻是兩顆渾濁的眼珠子,隻要裏頭有了精氣神,還是能夠閃閃發光的嘛。
家仆則奇怪地看了夥計一眼,道:“我家少爺身體一直不好,而且他並不是少——”
黃不溜秋的白衣少爺咳嗽一聲,打斷了家仆說話:“榮堂,進去吧。”
“是。”
白衣少爺蹣跚地進入茶棚,坐下來就開始喘氣,恍如剛和十七八個武林高手打完架一般。夥計實在不清楚到底他是受了多重的內傷,又礙於那仆人橫眉豎眼很是凶惡的樣子,不敢過去詢問,隻得暗暗推測,大約真是遭遇許多高手圍攻了吧。夥計成天待在這茶棚裏,唯二的消遣就是通過看《飛來月鈔》學習江湖文化常識,或者聽路過的武林人士說起江湖中種種事跡,弄得他是悠然神往,腦子裏到處都是高來高去的俠客身影,飛來飛去的比武鬥劍,因此麵對這位白衣公子,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就給他編好了遇險經過——
卻說那一晚天昏地暗,高手甲著地拍出一掌,轉眼間飛沙走石,他這隔山打牛的功夫已經登峰造極,隻見這白衣公子——那時候他還未受傷,沒有黑眼圈和大眼袋,應該還是俊朗青年一名——隻見他一個鷂子翻身,躍入空中,避開了這開碑裂石的掌風,人在半空本來無法著力,誰料他竟然沒等身體落下,就向高手甲還了七七四十九掌,又順便掃了高手乙八八六十四腿,還向丙丁戊己庚辛諸人發射了九九八十一枚暗器,殺得他們是哭爹叫娘,求爺爺告奶奶。白衣公子飄然落地之時,偽·高手們已經都躺在了地上沒法子動彈。因為一般白衣公子都是白道中人,而且夥計看他現在的樣子也知道此人性格絕不可能暴躁,所以白衣公子當時一定是一念之仁,對這些躺在地上的高手道:“我與諸位並無冤仇,隻是諸位平素慣會仗勢欺人,恃強淩弱,才一時激憤,前來教訓一番,我不殺你們,也不廢你們武功,希望爾等回去之後,改過向善,重新做人。”那些高手們唯唯諾諾地應了,卻趁他轉身準備離開之際,發射了三百六十枚毒蒺藜,打他周身要害。這白衣公子也真是了得,雙袖翻飛,將所有暗器都擋在了一步之外。這時又有一個一直埋伏在草叢裏窺探局勢的壞人高手,趁他全力打落暗器之時,猛衝上去,以畢生功力猛擊他膻中穴,白衣公子終於獨力難支,傷在了他們的陰險偷襲之下,霎時間天地變色,草木同悲呀!
“小二哥?”
夥計回神,隻見白衣公子正在叫他,連忙強忍下對於自己臆想出來的壞人們的憤怒以及對於白衣公子的敬仰與同情——還是他臆想出來的,問道:“客官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