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一章 點鬢霜微(1 / 3)

康熙五十五年。

已經忘記暢春園中的花開開落落幾多回,已經忘記自己是否還有年華可以揮霍。鏡子中曾經如花美眷的麵龐上已經出現細小的皺紋,皮膚也不似曾經那般光滑。似水流年,紅顏衰老的那一刻最是讓人哀痛。

春天的時候,康熙放了阿瑪外任,官廣東巡撫。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同樣告訴了我一個消息,我可以回家住兩天,跟阿瑪道別。原以為永遠都回不去了的家——那個姑姑曾經魂牽夢繞的家。終於可以回去了,雖然隻是住兩天。

當再次踏進佟府的時候,我的心竟然還是被牽動起來。這裏是我的家啊……雖不生於斯,卻長於斯,任我年幼的時光留於斯,任我的青春記憶埋藏於斯。十二年,已經十二年了,離開這個家已經十二年。還是十二年前的樣子,除了漆舊了,樹粗了,花敗了。深深地呼吸,想把這感覺永遠銘刻於我的記憶,讓我今後可以堅持下去。

走過花園,當日我親自種下的那棵小樹枝已經高得可以遮陰納涼。滿樹的粉色花朵肆意地開著,繁盛著……仿佛看到曾經我拿著剪刀修理它的時候,瑞琳在旁邊跟我笑鬧的情景;仿佛看到我曾經年輕美麗的身影在樹下看書……年華,已然老去,連樹也快要成了老樹……

才走上回廊,快要到自己的房門前的時候就已經看見舜安顏站在台階上麵定定地瞅著我,“哥……”我哭出來。想起小時候我們互相欺負,想起出去打架他總是擋在我麵前,想起我哭我鬧我瘋的時候會陪在我旁邊的那個男孩,那個少年,那個青年……點鬢星星,似乎可以看到他的頭發有那麼幾根已經花白,那個曾經英姿颯爽的少年郎如今已經步入中年。四十八年後,他因是八阿哥黨被貶在家。如今已經熬成一個不再英氣的中年。

“瀟兒……”舜安顏上前兩步,將我摟在懷中,“你終於回來了。”

“哥哥……”聲音已經哽咽,竟然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離開家十二年,我們誰都不是曾經那對有著青春年華的兄妹倆。沒有美麗的容顏,沒有英俊的姿態,沒有如夢的年華,沒有昔日的豪氣……

我的屋內一切陳設都沒有變。除了那些被我托李德全帶走的書以外,一切都還跟以前一樣,“你走以後,秋霞按二伯的吩咐,每天都打掃,如同你在一樣。家裏時時刻刻都在等待你回來。”

我坐在地毯上,挑了從前最常用的姿勢試著趴了一下。仍是這麼看書最舒服。手一樣樣掠過,掠過曾經常用的筆和硯,還有那塊費了千辛萬苦從舜安顏那裏敲詐而來的藍鬆石鎮紙。軟榻,炕桌,經常把玩的瓷器,經常看的那幾幅工筆畫,每一樣都是那樣熟悉,似乎還留著十年前我的氣息。我坐在我的床邊,躺下,看著床頂的雕花。我曾日日在這裏躺著,我曾在這裏和胤禛彼此約定相守。

“瀟兒,你靜了很多,不若以前張揚了。”舜安顏衝著我苦笑。

“哥也沉穩了很多。我們都老了……”我感歎,卻明白這樣的日子,這樣的生活,我們無法不這樣。

我跪在地上,衝著阿瑪磕了三個頭,“女兒不孝,多年來不能在阿瑪身邊盡孝。如今阿瑪遠去嶺南也不能跟隨……”

阿瑪將我拉起來,摸著我的腦袋,我的臉,老淚縱橫,“連你都這麼大了,為父的焉能不老啊?阿瑪對不起你額娘啊。她臨終時曾讓我好好照顧你,讓你幸福……”

“阿瑪,這隻能怪女兒自己……”麵對著老父,此刻已經哽咽得說不下話去。

“瀟兒……”阿瑪有些歎息,“自己要照顧好自己。”

我點點頭,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夜幕降下,我與舜安顏坐在花園的桃樹下喝著酒。十多年不見,想不到我們還有把酒的機會,“哥,記得以前我說你‘誰家馬上白麵郎,臨階下馬蹋人床。不通姓字粗豪甚,指點銀瓶素酒嚐’嗎?那時我們還有大把的年華可以揮霍啊!”

舜安顏端起酒杯細細思索了一下,“是了,是那年我成親你從杭州回來時說的。”說完臉色有些黯淡。

看他的臉色,知他又想起了瑞琳,心裏不由感慨,“哥一直不續弦,是因為還念著公主吧?”

舜安顏喝下滿滿一杯酒,“誰讓我們兄妹倆都是至情至性之人,著了他們兄妹倆的道兒呢?”說完,還挑眉看了看我,“我說人家在家裏做他的富貴閑人吃齋念佛的,你真的就自己一個人抗著那些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