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四年級後,社團活動的淡出讓人有點不適應。同學之間更多的話題變成了理想和工作。偶爾經過操場,看著下年級生們的青春飛揚,竟生出些許負麵情緒來,例如——羨慕和嫉妒。
莫沾不知道以往的四年級是什麼心情,但她現在就是了。
“喂,說說你的那一位。”身邊的女同學撞撞她的腰。
“呃?”她回過神,發現課室裏的討論話題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戀情大搜查。
“燕又思啊。”一位同班笑嗬嗬的,“有很多學妹向我們打聽他哦。快點啦,別那麼小氣嘛,說說,他有什麼特殊愛好。我們聽說跟他在一起總能發生詭異事件。”
才不是,和千粉在一起才會有詭異事件——偷偷在心裏反駁同班的話,她遲疑了一下,斟酌著詞語說:“他……沒什麼不好。”
“哦——”四周的同班眼睛開始飛粉紅泡泡。
“就是有點惡趣。”
“……”
“脾氣有點壞。”
“……”
“還有點傲慢吧……”估計別人會這麼覺得。
“……他對你不好嗎?”提問的女生隻能這麼猜。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你先揚後抑。”這種反差通常都是用來貶低人的。
“沒有啊。”
“莫沾,”同班猛地拍了一下課桌,“你要小心哦,別讓低年級學妹橫刀奪愛。”
“……什麼意思?”
“很多學妹對燕又思都興趣高昂。你有情敵了!”
“呃?”
下課後,莫沾沿著圍牆向前走。春末時節,校內的花草爭相鬥豔。一路走一路看,心情漸漸開闊。她的目標地是拐角的花圃,然後去又思家找資料準備畢業論文。
別問她為什麼不去圖書館,因為她發現又思家的藏書比圖書館裏的更權威……是說稀奇古怪的比較多。
近午的陽光投在身上,暖洋洋的懶。整片神學校都籠罩在一片祥和之中,無論是生活在這裏的人或非人,都會因為珍惜而去守護。
看到等在花圃邊的人,嘴角不知不覺勾了起來,她加快腳步。
他坐在單車後座上,注意力集中在掌機上,長腿伸得又直又帥。氣溫晴爽,他今日穿了件黑色窄肩風衣,衣領豎起,裏麵是一件米白色高領緊身棉衫,下著藍色牛仔褲和短皮靴。微風吹動衣角,身後是一片新種的蘭草,手上花紋詭異的銀戒隨著遊戲急速移動,氣場全開,傲慢又專注。
心頭一動,她又放慢了步速,眷戀著前方的風景。
從來沒見他為功課著急過,但也不是年級排名的佼佼者。從知識課角度來說,教授的評語是中等,從神史學和實戰角度來說,教授給他的就非常高了,高到他們自己都有點不情願。
他身後的花圃邊蹲著一個不知是拔草還是種花的身影,頭上戴著草帽,看身影依稀是女生。她走了兩步,蹲在他身後的人站起來,轉身,細膩的小臉,甜甜的微笑,的確是名女生。
女生手裏拿著兩支紫蘭,站在他身後說了幾句,說話的時候她時不時用手拉拉草帽,神情局促。他好像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幾下。隨後,女生繞過單車跑到他前麵,鄭重其事地將兩支紫蘭舉到他手邊,羞羞怯怯瞅了他一眼,趕快低下,小手抖啊抖啊將花舉高了一些。
他停下掌機,抬頭看了女生一眼,爽快地接過紫蘭,再附送一個鼓勵的微笑。女生被他的微笑迷住,呆呆盯了他半天,突然醒悟似的捂住臉,按著草帽轉身跑掉。如果加點想象,可以看到女生頭頂上浮起來的一個個心形粉色小氣球。
她駐足,想起同班開的玩笑。
情敵……
她沒有認真啦,隻是……他幹嗎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目送女生離開?
當他結束目送扭回頭的時候,眼角瞥到她,便順手將紫蘭塞進風衣口袋,迎向她站直。黑色風衣向後蕩開,衣角勾啊勾啊,拈花惹草不自知。
她抿抿嘴走過去。
學校其實不乏有權有勢的學生,品學兼優的王子騎士類也很多,各院校的風雲人物更是成堆數,但是——燕又思隻有一個。
“等了多久?”兩人並肩後,他們順著花圃往前行,她問。
“不久。”他笑著搖了搖頭。
她突然停下步子。有什麼不對勁……她試著走了兩步,停,再走,停,偏頭看他。
“怎麼?”他被她怪異的舉止弄糊塗了。
她打量他——掌機在左手,右手正在她眼皮下晃,單車在他左側。
她繼續走,他跟著走,單車隨行。單車……她終於知道哪裏不對勁——他兩隻手都不在單車上,單車卻滾得穩穩當當,誰在扶?
她當然知道是風雷小鬼,可別人不知道啊!
“把手放到單車上!趕快!”她低叫。
他乖乖照做,再衝她展顏一笑,笑得堪稱天怒人怨,神鬼皆愁。
瞪了他一眼,她繼續往校門走。自從坐他的單車開始,她禁止他在校園內狂飆。搞清楚,後座上還有個她耶,她才不要成為校園八卦的頭條。要飆,可以,出了校門隨便他。
“那個……花很香啊……”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花?他被問得一愣。剛才他正在偷偷研究她的表情,聽她突然提到花,以為她指校園內的花草,不由搖頭,“不好聞,腥的。”
腥的你還塞進風衣口袋——她吸了幾口氣才將這句吞進肚子,還要說服自己,別在意別在意,也許是她誤會,何必小題大做,何必……何必……
“又思,畢業後你準備做什麼?”
“我要當……”他皮皮一笑,“神棍。”
她沒想歪,居然給他點頭,“也對,你有當神棍天師的本錢……”
“開玩笑啦!”他扁了嘴,“亂說你都信。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給點建議吧,沾沾。”
她自己都沒方向,怎麼給他建議啊……鬱悶地看了他一眼,她低頭看腳尖。出了校門,她歎氣,“真羨慕千粉。”
才說完,臉就被他扳了過去,俊眉高高挑起,“他?”
“他目標明確。”她從臉上拉下他的手,玩起他的手指頭。千粉說要成為一名服裝設計師,趁四年級淡出社團活動,整天在宿舍裏畫草圖練筆觸,還和住在宿舍裏的某位非人成了朋友。微子開有時會來看他,據說是拜訪華教授順道過來瞧瞧他。他們都知道微子開還沒放棄華教授的腰,因為他一直在追尋一個腰上有刀疤的男人……大家由嘲諷到好奇他為什麼執著於華教授的腰,追問後才知道微子開小時候常被非人糾纏,偏偏他人小體弱打不贏,危急時候有人救了他,但他不記得那人的長相,隻知道那人轉身離開時,腰側的刀疤觸目驚心。
讓他們跌眼鏡的是,微子開畢業後居然跑去考警察,還真讓他給考中了。更讓他們集體滑倒的是,他居然進了重案組。
人人都這麼有活力,為什麼她卻提不起勁來?難道說……
她還沒進入社會就已經跳到倦怠期?
“聽說了嗎……好恐怖啊……”
“就是,以後小心點。”
“還好我們快畢業了。”
旁邊有人小聲議論什麼,她偏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出校門後他一聲不吭陪她走了一大段,她也捉著他的手指玩了一大段。
“她們在說什麼?”她訕訕放開他的手。
淡淡瞥向她縮回的手,眸底有些意猶未盡,他隨意道:“社會新聞。”
“分屍?”她猜。見他跨上單車,單腳支地,似笑非笑看著她,哦了聲,趕快坐到車後,攬住他的腰,再衝風雷小鬼問好。
“沾沾!”風雷小鬼一起向她搖小手。
突然,一輛黑色轎車迎麵駛來,迅速飆過他們衝進校大門。車裏坐的……是微子開。
“肯定出事了。”她在後座上踢踢腿,“你們說是不是?”
“是!”六聲嬌嫩的肯定。
無聲一笑,他揉揉鼻子,似想將某些難聞的氣味驅趕掉。
事,的確是出了。
燕又思和莫沾回學校時,黑轎車還停在教學樓邊,微子開斜靠在車門上,雙臂大張扶著車頂,抬頭60度角望天,憂鬱氣場全放,電得所有路過的女性生物暈暈乎乎。
他停車的地方是入校必經道,顯然有備而來。見兩人迎麵走來,他立即跑上前,“又思,有事請教。”
莫沾見他停下步子,非常理解地準備先行離開,不料他牽緊她的手,橫了微子開一眼,繞過他繼續走。
微子開一步閃到他前麵攔住,“警察辦案,配合一下吧。”
俊目淺淺一撩,“我按秒計費的。”
“想打架是不是?”微子開也火了,拳頭一捏,骨骼輕輕作響。他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這點和又思倒是很像。
莫沾搖搖他的手,對微子開笑道:“出什麼事了嗎,學長?”不要那麼嗆——眼神對自家男友如此說著。
他勉為其難地開口:“什麼事?”
“上車說。”微子開向轎車方向偏了偏頭。
燕又思放開單車,徑直往花壇邊走去,嚇得莫沾趕快跳前一步扶上,以免多出一段校園鬼談。雖然……已經很多就是了。
原地站了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推著單車向說話的兩人走去。停好單車,慢慢挪啊挪啊挪到又思身邊,正好聽見微子開說:“……三名四年級女生失蹤。”她嚇了一跳,支起耳朵努力聽,以防萬一。
“我今天來這裏就是查這件案子。”他直視燕又思,“從現在查到的資料看,一人在廣告公司實習,一人最近為了找工作在外租了房,還有一人在校圖書館兼職。三人除了性別、年齡相近,她們的係別、習慣、喜好、交友、接觸沒有重合點,但巧合的是,她們的屍體都在地下排汙管道裏發現。”
她瑟瑟縮縮舉起手。
“怎麼?”微子開和煦地看她。
“你剛才不是說失蹤嗎?”
“嗯,最初是以人口失蹤立案的,昨天有市民發現屍體,所以就成了謀殺案,轉到市重案組。而我作為交換生在神學院學習過一段時間,上麵覺得我比較熟,就將這個案子交給我了。”微子開撇嘴,見燕又思以極度不屑的眼神瞟他,隻得解釋道:“你聽我說完,鑒證科解剖了屍體,體表沒有發現任何傷口,針孔都沒有。任何部位。”他強調,“但她們體內的血被抽幹了。一滴不剩。”停了停,他追加一問:“要看照片嗎?”
多餘!燕又思瞟他都懶了。既然是警察辦案,那就是人類的職責,人類的事情,找他有個屁用。
“解剖時,”微子開壓低聲音,“法醫在三具屍體的心髒裏麵發現了類似植物根莖的東西。”
燕又思擰了擰眉心。
“屍體上感覺不到妖鬼的氣息,我想不出有什麼東西能造成這種效果。”微子開正要說出自己的假設,眼睛看到不遠處跑來的女生,下意識收了話。
那名女生是直衝他們跑過來的,手裏拿著三朵紫蘭,長莖用一根綠草係成一束。
跑近,女生先衝微子開羞怯地一笑,再衝莫沾點了點頭,便直接將花舉到燕又思手邊,囁囁嚅嚅不知道說了句什麼,頭垂得更低,臉羞得更紅。
莫沾盯著紫蘭發怔。情敵……已經明目張膽到這種地步了嗎?
女生又嚅嚅唇嘟嚕了一串音節,三朵紫蘭舉高再舉高。
紫蘭上還沾有露水,花瓣新鮮柔嫩,顯然剛從枝上摘下來。燕又思盯著露水,臉上沒什麼特殊表情。在女生的頭快要垂到胸口時,他伸手接過花束,“謝謝。”
女生抬頭,紅彤彤的臉上揚起愉快的甜笑,彎彎臉,跑開。等女生跑到沒影之後,他將紫蘭扔給微子開,眼底有一抹毫不掩飾的厭惡。
微子開接過花後放在鼻下嗅了嗅,“就算你不喜歡,也不要用這種表情打擊她啊。”
燕又思看了他一眼,眼神就像看住在快樂瘋人院裏的人一樣,“你感冒嗎?有腥味聞不出來?”
“腥?”微子開又仔細聞了聞蘭花,深嗅幾次後才皺起眉頭,“是有一點,很淡。”
她湊到紫蘭前也想聞一下,結果被他捂住口鼻一把帶進懷裏。
“腥的。”他眉心擰得比麻繩還麻繩。
“可那個女生……”悶悶的聲音從他指縫中透出來。
他撇嘴,“不用理她。”她嗔瞥一眼,對自己剛才的小心眼有些心虛。他放開捂嘴的手,曲起食指和中指夾夾她的鼻尖,指上的銀戒在她眼前閃啊閃啊,笑意滿臉,甚至將頭微微前傾,低了一下。但他也隻是低了數秒,極快便抬起來,在旁人看仿佛隻是因為微笑而點一點頭。
微子開看著兩人的動作,眼底隱隱有些羨慕。
如果燕又思懷裏不是莫沾,他相信他剛才絕對隻是點頭。可他懷裏是莫沾,方才那微微的一傾,是想吻她吧……看看時間,快四點了,他咳了咳,“有沒有提示,又思?”
燕又思垂眸想了想,抬眼,“我要看屍體。”
“沒問題。”他指指不遠處的黑轎車,“我們現在就去鑒證科。”
燕又思剛想說什麼,她舉手搶道:“單車我先推回宿舍。”他不置可否,在她的半推半拉中上了微子開的車。車輪啟動後,他按落車窗,胳膊往窗口一放,腦袋擱上去,一隻手垂在車外搖搖晃晃,百無聊賴的樣子就像一隻西伯利亞哈士奇。
目送轎車開出校門,直到拐彎看不見,她才笑著推起單車。
推……不動。
她用了點力……還是不動。
“是你們嗎?”她看看四周,不覺得風雷小鬼還在。自從大黑天事件後,她完全可以看見一些實體比較強的非人,就算又思不在身邊,她也能看見風雷小鬼。因為上個月她在佛殿(又思家啦)幫他們平分一塊巧克力被五師兄看見,十秒之後,又思火燒眉毛似的衝進來問東問西,在她反複強調自己沒有哪裏不舒服之後,他卻跑去上網打電話,她就聽到“大師兄你給我滾出來”、“一秒鍾給我離開那隻花精,二師兄”、“接電話,不然我炸你城堡”之類的話。然後,她真的聽到幾聲爆炸,還有慘叫。五師兄卻氣定神閑地說:“大概你的體質被又思的氣場影響到,要和他在一起,能看見也不是壞事,沒事,沒事……”
又思的大驚小怪讓她有點氣悶,好歹她也是神學院的啊……雖然她對PHD沒興趣。
“……”單車後似乎有人說話。
她回頭一看,睜大眼,是剛才送花的女生耶。
“幫幫我……”女生抓著單車後座,瞅她一眼,囁嚅地嘟噥了一句,又趕快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