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翹等了半晌,下麵的話卻是遲遲聽不到。
……
初春的天氣,又是晚上,他們在天井裏呆得久了,倒有些寒意。淳敏命了丫鬟過來叫二人用宵夜,那曖昧氣氛霎時被打斷了。翠翹難免有些失望,扣了四爺的手說:“吃宵夜去。”
她扣著他的手一甩一甩,近來他越發喜歡她這樣的親密動作,她走在前麵上了石階,回頭來對他笑了一笑,他突然向前跨了一步,在她耳邊說:“我愛你。”
那聲音低得像哄哄聲,翠翹心裏一震,仿佛是聽到了,又好像是幻覺。
四爺說:“你呢?”她倒格格地笑開了,淘氣地說:“那我先欠著你的。”
她以為能等到的,一定可以的。
哪知後來,三阿哥家宴,她伴他同去,竟然暈倒了。
她唇邊的血色在喘氣聲中慢慢褪去。四爺喝道:“快傳太醫!”翠翹昏睡了一日,並不見人醒來。太醫心知凶多吉少了,可是他不敢說。
後來四爺逼問得急了,太醫說:“若是熬得過今晚,就有希望;若是熬不過……”那時他們站在翠翹的床榻邊,四爺越過太醫的肩能看到翠翹的臉,那麼安靜,好像睡著了一般。
那天晚上四爺守在她身邊,他頻繁在夜裏驚醒,叫她的名字,他會莫名害怕地扣住她的手腕,摸到脈動,他才覺得安心。第二日清晨,她還是沒有醒來,他叫她的名字,翠翹的眼眸突然動了一下。他心跳都快要止住了,隻怕自己看錯,更加抑製不住地叫她的名字,翠翹緩緩睜開眼來。
他驀地笑了,長籲了一口氣,輕吻她的手心,問她要不要喝水。
翠翹微微移動了一下,她仿佛還不能及時搞清楚狀況,可這一移動,全身的疼痛令她不由得閉眼蹙眉。翠翹想說話,卻是連說一個字的力氣也沒有,他定是守了自己一整夜吧,她笑了一笑,蒼白地臉上仿佛開出一朵花來。
他轉身為她取水,他到這一刻才知道,她對他那麼重要,他比自己知道的還要在乎著她,他一邊倒水一邊說:“今年秋天,我們去草原吧,你不是念叨了許久。”他會放下所有的事情,陪她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耳伴有輕微的響動,四爺回頭,隻見翠翹眼角流出雙行清淚,四爺說:“我去叫太醫過來。”
翠翹喘著氣說:“痛。”心痛,那裏心中低不可聞的聲音。
四爺隻得說:“我知道。”十指與她緊扣,她向來喜歡這樣握住他的手。她努力喘息,四爺覺得不妥,向外麵喝道:“來人!”
翠翹反手握住他的手,提高了聲調,斷斷續續地說:“你那天晚上問我……”
她虛弱得沒有力氣的樣子,讓四爺覺得揪心,他忙說:“以後再說。”
她搖了搖頭,直盯著他的眸子,說:“我……你……”
扣住的十指突然間鬆開了,四爺心裏劃了一道閃電,隻覺得並不真實,恍然若夢,一定是在做夢!他用力去扣她的手指,手掌綿軟如舊,卻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反手將他握住。半晌,四爺卻笑了,喃喃道:“翠翹,你算計我,你竟然算計我!”
……
康熙四十七年的春天。
如今又到了春雨綿綿的時節,昨日下的一場雷陣雨,到今日還淅淅瀝瀝地飄揚著。
轎子在四阿哥府停了下來,六級台階上是一對惟妙惟肖的石獅,眼神永遠那麼的怒目而視。暗黃色的長條流蘇在空中蕩出一道弧線,他下了轎,守衛統統跪下來請安:“四貝勒吉祥。”他穿過銀安殿,聽到天井裏踢踏的雨滴,術爾齊自天井裏走來。雨水打在院子裏的梨花樹上,花葉殘落了一地,卻彌漫著一種新清的梨花香氣。四爺心裏咯噔一響,這場景仿佛在哪裏見過。
他站在太和齋大門處避雨,突然憶起仿佛許久許久前的那麼一天,也是這樣一個微雨的天氣,她收了傘,發尖帶著雨珠,濕成絲絲縷縷。她半拎起裙擺,俏皮地跺著腳……
四爺心裏一會暖,一會冷。他在太和齋站了一會,天色越發暗了下來。天空中黑得沒有星子,就好像他心上缺失的那一角,暗沉沉的沒有天光,得不到救贖。
他不相信她的話了,她要他等著她回來,可是她遲遲不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時間就是一把無情的刀子,什麼都可以剪斷,什麼都可以磨滅,當然也包括情絲。他不相信她了,從來都隻有他算計別人的份,他不吃她那一套了。
他根本不需要等著她回來,因為他愛著的那個女子,一直在他心底,從不曾離開。隻屑輕輕回首,,她站在火樹銀花的街心,遠山黛眉,她笑著對他招手——胤禛,胤禛,快過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