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神·修羅笑(第2卷)(十四郎)
冰冷的血,漆黑的血,他手上的肌膚清晰地感覺到骨頭的冷硬,肌肉的滑膩。
“碎”的一聲悶響,是他的手毫無阻礙地貫穿那個胸膛的聲音。一瞬間,仿佛鋪頭蓋臉地罩下來黑色的濃霧,他的眼睛頓時什麼都看不見,感覺整個人都融化在那冰冷的霧氣裏,手腳麻木,一絲都動不了。
從指尖緩緩傳來一點一滴的寒氣,有意識一般,順著他的經脈骨頭,極慢極慢地往上遊走,他突然可以看清自己的手臂,卻駭然發覺半個胳膊已經變成了墨一般的黑!那些張狂的黑色還在向上蔓延,帶著他最厭惡的潮濕寒冷的感覺……
他倒抽一口氣,忽然睜開了眼睛,入目是金色高聳的殿梁,梁上還盤著兩隻瑞獸,四隻呆滯的五彩眼睛愣愣地與他對視。他怔了半晌,才回想起這裏是自己的神火宮,他現在正躺在自己的臥廳裏。
身上居然有冷汗,背後的薄綢衣都濕了。他猛地從大床上坐了起來,對自己從未有過的惶恐失態有些不知所措。
三天了,自從他在斷念崖上殺了那個擁有心魔印的女子之後,一連三天晚上他都會做這種詭異的夢。一直以來,他可是司火的修羅,從火裏化出的精靈,沒有心,沒有感情。以往不要說噩夢,就連美夢也從未體驗過,這兩天到底怎麼了?
“熒惑大人。”
重重紗帳外,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醒來,安靜地等候著主人的指示。
他抬起沒有封印的右手,扯開身上已經汗濕的綢衣丟在一邊,好半天才冷冷問道:“幾時了?”
“寅時一刻。”
又是寅時一刻!為何每次噩夢驚醒都在這個時刻?熒惑掀開帳子,站了起來,床邊等候的那個老人立即拿起一件黑色的綢衣替他披上。他就站在那裏任老人替自己穿好所有的衣物,一邊望向漆黑的窗外。
新月如鉤,天河清冷,樹影被夜風吹拂得不停搖曳,在白色窗紗上映下古怪的影子。他眯著眼睛,忽然回想起三天前,也就是這個時候,他在斷念崖上徒手貫穿了那個女子的胸膛。
原來是這樣……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是中了什麼術嗎?還是那個女子的魂魄殘留下的怨念?不甘心被他那樣輕易地殺死嗎?三天來每次都在寅時一刻令他噩夢驚醒,是在提醒他什麼?
“熒惑大人,請移駕珠炎廳,早膳已經備好。”
那老人一邊說,一邊從手上取下兩隻古怪的布套。
那布套是用冰絲所製,是辰星用法術做出開玩笑似的送給神火宮的所有下人的。眾所周知,熒惑是神火中化出的神,整個人都是一團不能接近的火,雖然神火宮裏下人極少,但是也有要近身服侍的時候,為了防止下人被他灼傷,辰星特地為他們準備了這可以短時間內阻止神火熱度的布套,好讓諸人可以安心服侍。
熒惑轉身就走,出了自己的臥廳,是一條極寬敞的回廊,地板是朱紅的焰石所鋪,欄杆柱子皆為火色,其上光禿禿的什麼雕刻都沒有,隻有一團一團上下盤旋的血紅神火,遙遙看去,回廊裏火點四濺,充斥了令人恐懼的熾熱,是神火宮中下人們最怕經過的地方,卻是熒惑最喜歡的地方。
熒惑沒有說話,隻擺了擺手示意那老人可以離開,然後獨自一人昂然走入回廊,柱子上盤旋的神火頓時張了眼睛一般,“嘩”的一下全部暴長了起來,一團團如同張牙舞爪的火龍,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在裏麵。卻見他神色自若,眼睛都沒眨一下,在火焰奔騰的回廊裏慢慢地走著。而方才服侍他的老人,早已一臉恐懼地避開了那條修羅道,從外麵繞了過去。
天色慢慢變亮,卯時二刻就是麝香山諸神每三日一次的例行聚會。熒惑走進珠炎廳,廳內隻有西邊牆上掛了一幅巨大的火焰刺繡,還是當年為他舉辦的慶功宴上,麝香王賞賜給他的,是女工一直異常優秀的歲星親手織成。
正中安置著一張巨大的瑞獸千年紅木桌,也是歲星贈送給他的,現在上麵擺滿了精致的早點,桌旁恭敬地立著一個魁梧的大漢,垂首等候伺候他用膳。
神火宮裏沒有女子,一是因為熒惑不喜女伶的柔弱嬉鬧;二是神火宮裏處處用神火做裝點,沒有女子敢進來;三是為歲星所攔,從不讓任何女伶被安排進宮內。現在想想看,歲星似乎一直在意他的事情,神火宮每個地方好像都有一點她留下的痕跡。
熒惑拿起筷子,沉聲道:“今日將廳內所有東西全撤了,凡是歲星大人留下的東西,全部收入庫中,不許再用。”
那個大漢垂手恭敬答應。
熒惑看了一眼那幅秀麗絕倫的刺繡,淡淡別開了眼睛。他不喜歡自己的地方留下別人的痕跡,一點都不行。這種心情以前也有,但他一直沒注意,今天卻不知為什麼,念頭忽然強烈起來,當真有些古怪……
諸神例行聚會,一向逞強好勝的司月居然沒來,正殿前隻有偶爾會出現的鎮明,和總是對他態度親昵的歲星兩個人。他也不說話,徑自走了過去,卻見歲星急忙迎了上來,語帶悲戚地說道:“熒惑!太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