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又一次侵入,我站在金碧輝煌的殿堂上,不停地唱著,唱著,唱著,直到聲音沙啞。
“夠了。”暴君一聲大喝,衝過來將我捏在掌心,激動地大喊:“你唱的是什麼鬼東西?為什麼你不停地流眼淚,為什麼你的羽毛不再鮮豔,為什麼你的歌聲不再甜美,為什麼你看上去就像快死掉了?”
“大王。”我的聲音虛弱嘶啞,“放我自由,放我自由。”
“不,休想。”暴君的聲音震落了屋簷的琉璃瓦,“要我放你,除非我死。”
“喝!”我驚醒,彈坐起來,一身的冷汗。
“除非我死”,他的聲音那樣堅定,神情那樣決絕,令我回想起來還全身發抖。
身邊的床位是空的,我扭開台燈,時針指向淩晨兩點,這個時候他去了哪裏?
我下樓為自己倒杯水,發現書房的燈還亮著,門沒有關,我悄悄地走過去,看見他坐在電腦前麵認真地工作。我就奇怪,他怎麼可能每天六點就下班了,難道他的公司要倒了嗎?原來他都是半夜起來工作。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隻是為了每天陪我吃飯?隻是為了每天接我下班?
他那麼專注,以至於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我站了好久,最後默默地回到臥室,關了燈躺回床上,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喜歡怎麼樣是他的事情,我為什麼要為了他的怪異輾轉反側?久違的失眠又回來了,我突然發現,我竟有一個月沒有犯過失眠,一個月沒有做過噩夢,一個月沒有食欲不振,一個月沒有無緣無故地發呆了。我張大眼睛瞪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胃部一陣酸澀地收縮,好像有什麼東西無聲無息地紮了進去,在我來得及挑出它之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睜著眼一直到天亮,聽到臥室的門開了。我背對著門口,閉上眼睛裝睡,聽到他輕手輕腳地進來,換上幹淨衣服,又出去了。我爬起來,透過門縫看到他從書房中拿出公事包和手提電腦,下樓時對小芳說:“九點鍾叫小姐起來吃飯。”
“哦。先生,你不吃了嗎?”
“來不及了,我有個晨會要開。”
汽車引擎的聲音在清晨的庭院中漸漸遠去,我衝到窗戶邊上,捕捉到那輛灰色BMW的背影。無來由地,我想起一年前的某一天,我攔在這輛車前,滿心絕望地任他將我塞進車裏。時光匆匆,竟然已經一年了,回首三百多個日子,我竟不能相信在他身邊安全地過了一年,他沒有憤怒地掐死我,我也沒有憂鬱到死去。
人,有時候真是奇怪的東西!
我打開窗戶,任初秋清爽的風吹幹我臉上莫名其妙的淚痕。
晚上六時,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告訴他我在回去的路上。
我將碗裏的飯乖乖吃光,洗完澡自動坐到沙發上看電視,遙控器握在手裏不停地轉台,雖然無聊得很,還是裝作可以看得下去的樣子。他站在我身後看了一會兒,進書房工作去了。我舒了口氣,突然間被他緊迫盯人地關心,感覺真不習慣。快十一點,我聽到書房有動靜,急忙關掉電視,站起身來,在瞥見他的身影時搶先道:“你忙你的,我要先睡了。”
他驚訝地看我,半晌道:“我也正要睡。”
“哦。”我率先爬上床,將自己密密地包裹在被單裏。他從後麵攬緊我,在我頸後吹氣。我不動,隻是誇張地打了個嗬欠。
他貼在我耳邊問:“累了?”
“有一點,想睡。”
他翻過我的身子,給了我一個輕柔纏綿的吻,然後大手蓋在我的眼瞼上,鬆了口氣道:“睡吧。”我努力平穩呼吸,讓大腦處於空白,不久就迷迷糊糊地陷入半睡半醒狀態。床鋪輕微晃動,他起來,彎身看了我一會兒,確定我沒有被吵醒,又走進書房工作。我張開眼睛,默默地看著窗外朦朧的月光,一夜無眠,他也一夜沒有離開書房。
漸漸地,吃飯、洗澡、看電視、睡覺,成為我每晚的活動定式,他也恢複了以往的工作時間,不再每天提醒我回家,不再每天陪我吃晚飯。很多時候他應酬回來,我躺在床上裝作熟睡,他也不吵我,輕手輕腳地躺在旁邊,不似以前,他有興致的時候,就一定要將我吻醒,纏鬧不清。
他最近可能在忙什麼大工程,早出晚歸,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睡下,他出門的時候我還沒起來。到今晚,連續四天我沒有跟他說過話。大概深夜一點,我聽到汽車引擎的熄火聲,像往常一樣,我麵朝裏裝睡。身邊的床位下陷,我的背不可避免地碰到他,他的手掌輕輕地撫上我的肩頭,灼熱的呼吸吹在我耳邊,我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想必他今晚喝了不少。他的手指探進被單,沿身側曲線一路下滑,罩上我的小腹,同時滾燙的唇含住我的耳垂。我猛地一顫,無法裝作無動於衷,隻好假意翻了個身,避過他的舔吻,將頭埋在他胸前,口中喃喃道:“好癢。”聲音模糊似夢囈。
他的身子僵直,一動不動,好像怕吵醒我,良久,才放鬆下來,吻了吻我的頭頂,輕歎一聲,抱緊我睡了。那聲輕歎一直在我耳邊回蕩,充斥著說不出的悵然若失。
他悵然若失些什麼?因為沒有理由吼我管我了嗎?因為不能滿足他的生理需求嗎?我這麼做的動機又是什麼?我也搞不清,是為了給他少添麻煩,還是為了給我自己少找麻煩?也許兩者都有吧。
很多事情我不願意去深想,很多感覺我不願意去弄清,是鳥,就總有飛走的一天,天性使然,人力不可違。
一早,他出門前吩咐:“今天不要去工作室,我十點在胡醫生那裏等你,他給你安排了複診。”
“哦。其實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記得那個胡醫生的樣子。”
“我說等你就等你,你敢遲到一分鍾給我看。”
我淡淡地看他一眼,默默地點頭。
他抬起我的下巴,沉聲道:“跟我說你一定會準時到。”
我像一隻鸚鵡機械地重複:“我一定會準時到。”
他認真看了我良久,疑惑地挑起眉,“你最近出奇聽話,告訴我為什麼。”
“沒什麼,”我迎著他的目光,“可能是習慣了順從,也可能,你最近沒有特意刁難我。”我知道如果轉開臉,事情就複雜了。
他放開我,抱著肩道:“這是個好習慣。不過,”他俯低身子,“離我放你自由的日子還遠呢,你最好不要打什麼別的主意。”
我起身走進洗漱室,平靜地道:“在你麵前,我能打什麼別的主意?”
“那最好。”
我聽到他開門出去的聲音,望著鏡子裏那個蒼白驚慌的女人,無聲地自問:“我在打什麼主意?難道潛意識裏,我在等他實現當初的承諾,到我完全屈服的時候就放我自由?是嗎?我是這樣想的嗎?”
我將整張臉紮到冰冷的水裏,試圖冰鎮混亂的思緒,抬起頭來,鏡子裏的女人頭發零亂,滿臉是水,眼神中全是茫然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