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絕代風華(1 / 3)

等再過了一個多月,皇眷的傷勢比較穩定之後,六音和皇眷決定離開開封。因為畢竟開封認識六音的人實在太多了,一不小心,說不定就造成意外的風波。萬一皇上知道了要追究他擅離職守之罪,六音雖然不在乎,卻也是麻煩。

離開的時候,隻有聖香一個人送行。

容隱早就離開,聿修決不會為這種事情動兒女之情,通微比聿修更加淡泊無情,自然最嗦多情的人就是聖香。

“下次不要再搞得半死不活回來了,我忙得很,容容也忙得很,下次誰也沒空救你,你自己小心,不要再製造這種意外了,實在不怎麼好玩。”

六音和皇眷乘坐馬車,挑開簾子,“你忙得很?”六音似笑非笑,“你忙著吃糕點花生、八寶雞腿和五香蠶豆吧?”

聖香笑吟吟,毫不忌諱地繼續把袖子裏的五香蠶豆拿出來晃了晃,“怎麼,你嫉妒?你要吃我也不會小氣的,分你就分你,不用這樣拐彎抹角地嫉妒我。”

“我嫉妒?”六音嗤之以鼻,“我要吃也不會吃這個東西,這種娃娃吃的東西,除了聖香少爺我看再沒有活到你這樣一把年紀的人還敢天天拿在手上,也不怕肥死你。”

聖香白了他一眼,伸腿絆倒六音拉車的一匹馬的馬腿,讓六音整個馬車晃了一下,“肥死?原來你是要注重形象,居然要減肥,這還當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六音哭笑不得,“算我惹不起你這個胡攪蠻纏的大少爺,可不可以請你把你的狗腿移開,過會兒你的狗腿被馬腿踩斷了,你請馬兒給你治傷去,不要誣賴我。”他輕輕一提馬韁,兩匹拉車的馬輕輕向前走了兩步。

聖香收腳,揚手,一包五香蠶豆準之又準地落入六音的窗口,“記住了,你欠我一包蠶豆三個銅板,下次回來記得還我。”

皇眷的傷好了一大半,見蠶豆破窗而入,一把接住,然後才聽見聖香那句話,一探頭,卻見外邊四野空闊,聖香早就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不禁訝然,“好輕功!”

六音趕車,嗬嗬一笑,“聖香別的本事沒有,惹事生非和逃之夭夭的本事第一。”

皇眷也輕笑,“輕功要練到我探出頭去,他已經在我視線範圍之外,著實不是一般的了得,就算是稱做震古爍今,也不算過分。”聖香、容隱、降靈、通微、聿修,她見過的他這幾個朋友,著實都不是尋常人物,都有些奇特得近乎神奇的地方。

“等你被他做的事情氣死之後,就隻會覺得他可惡,不會覺得他震古爍今了,”六音苦笑,看著皇眷手上的蠶豆,“當蠶豆變成巴豆的時候,你還會覺得他的輕功了得是一件好事?”

皇眷盈盈一笑,往袋子裏望了一眼,果然,蠶豆袋裏裝的是巴豆,“他是開玩笑呢,還是真的希望我把這巴豆吃下去?”

“我看巴豆說不定還會變,變成金豆呢。”六音一手握住那“巴豆”,一搓,那偽裝的蠟層脫落,露出裏麵金燦燦的東西,也虧得他挖空心思做這些,“我就知道,蠶豆巴豆那有這麼重的,想送錢就直說,難道我還會不要?真是!”

皇眷嫣然一笑,“他說不定就是想逗你一下而已。”

“所以我說聖香最嗦無聊。”六音想象著聖香窮極無聊在蠟燭下把金豆做成巴豆的樣子,懶懶地一笑,“不過有時候想想,這家夥也有可愛的地方。”

皇眷輕笑,三年以來,從未覺得心情如此愉快,從前沒有心去笑的,如今也笑了。因為他……他是笑得這麼燦爛,這麼純然快樂的樣子。

馬車走著走著,出了開封,出了洛陽,徑直走向江湖。

六音把一個東西拿了出來,放在指尖上轉,玩得煞有介事。

皇眷看了一眼,“給我。”

六音一把握住,瞪眼,“幹什麼要給你?”

“那是我的東西。”皇眷哼了一聲。

“你已經送給我了。”六音不給。

“我還沒做好,不送給你了,還給我!”皇眷伸出手,“快還給我!”

“不給!”六音把那東西戴在臉上,“我還要戴著到處走。”

“難看死了,我給你做一個新的,快還給我!”皇眷橫眉,可惜她行動不便,抓不到六音。

那個東西,就是皇眷繡給六音的麵罩,上麵有個繡了一半的背影,烏發垂絲,腰間懸鈴,風采絕然。

六音把麵罩拿了下來,放在手裏看,“你喜歡我是那個樣子,是不是?”他柔聲問。

皇眷臉上一紅,“誰喜歡你那個樣子?難看死了,快還給我!”

六音對著那塊麵罩,突然挑開了他綰好的發髻,一縷烏絲,輕輕地垂了下來,遮住了左眼。他從懷裏拿出一包東西,解開絲帶,叮咚微響,他把一個東西輕輕係在了身上。

那個芙蓉花開的,富貴繁華到了極處的玉鈴。

皇眷看著他抬起頭來,熟悉的風華,熟悉的幽黑的眼眸,帶一點媚美,一點流光水月的迤邐,遮攔住半個眼睛的烏發,那個——帶笑的六音!

她怔怔地看著,眼睛,眨也不眨。

六音慢慢伸過手來,把那個黃金鳳羽,要戴在她耳朵上。皇眷低頭讓開,刹那間明白了六音當年解鈴的心情,“不要,我已經,配不上它了。”

六音沒有逼她,而是緩緩把黃金鳳羽放在她手裏,讓她握住,“每個人的容顏都會老,這些東西,總有一天我們誰也戴不起,美麗與否,是當初第一眼相見時候的記憶,我在那個時候認定了你,你在我眼裏,就是那個時候的最美的你。”

“我早就說過,我沒有你豁達。”皇眷並沒有習慣從美到醜的心情變遷,“你是經曆了三年,逐漸習慣了不美,而我是……”

“你是為了我,如果你後悔了,告訴我方法,我可以把它還給你。”六音柔聲道。

皇眷蒼白的臉上微微一紅,“我沒有後悔,從來都沒有後悔過。我永遠都不能習慣看著你枯凋憔悴的樣子,至於我,”她很傲氣地一抬頭,側過臉去,“我可以不看鏡子!”

這就是她處理的方法?不看鏡子?六音笑,“你的臉,如果好好地保養護理,要恢複你過去的容貌,也許不是沒有可能,畢竟隻是枯凋,並不是毀容。”他凝視著皇眷,輕歎,“那個時候,你太著急還我容顏,否則你給我三年修養,或許,不需要你付出這麼多。”

皇眷哼了一聲,“我高興!”

六音凝視著她,幽黑的眼眸微微動了一下,那樣陡然流動了千萬種光彩眼睛,皇眷牢牢地看了他兩眼,閉上眼睛,低聲道:“你不要這樣看著我,你不明白,毀掉你的容顏,是蒼天都不能原諒的罪孽,所以我付出代價,是天意。我雖然不甘心,卻從不後悔,也從不怨恨。”她蒼白著臉,輕輕握住六音的手,低聲道,“是我自己願意的。”

六音反握住她的手,“我明白,所以我很快樂。”他輕輕地撫摸皇眷的臉頰,柔聲道,“我感激你還我容顏。”

皇眷蒼白的臉上一陣紅暈,看了他一眼,她別過頭去,有點傲,“不客氣!”

兩個人到此,心底再沒有其他疙瘩,相視一眼,都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

馬車搖晃,突然之間,似乎街上遇到了什麼混亂,驚呼尖叫之聲四起,馬停了下來,人聲如潮,似乎都在逃跑。

“出了什麼事?”皇眷問。

六音挑開窗子,往外看了一眼,笑了,“有隻牛跑到街上來了。”

皇眷笑了,“不如你用一掌劈碎千斤巨石的掌力把它弄走吧。”

六音回眸瞪了她一眼,“那要你先去被它壓在牛蹄下,否則我哪來那麼大力氣?”

皇眷笑聲不絕,六音挑開窗子,在牛狂奔過馬車的時候,順手摸了一把牛頭,那隻牛就奔了幾步軟倒下去——被六音一掌按昏了。

外麵愕然、驚異、讚歎、歡呼之聲此起彼伏,幾乎以為六音那一摸有如神助。

“好功夫!”外邊有人喝彩。

皇眷偶然往外看了一眼,“這裏是賀西會場,怪不得有不少武林同道。”

六音不以為意,“賀西會場似乎有個江湖比美大會,賀蘭春山要以傾城絕眼和天下英雄一較高下,真是不知死活的女人。這世上能收拾她的人不知多少,倚仗著一門邪功,就想獨霸武林了嗎?真是笑話!”

“不如你去吧。”皇眷狹長的鳳眼滑過一絲狡黠的笑,“你去,我保管天下第一美人,非你莫屬。賀蘭春山給你提鞋都不配。”

“我去?”六音也不以為意,“可以啊,我把她打趴在地上,讓所有受過她傾城絕眼黴頭的人,一人踩上一腳。”

皇眷盈盈一笑,“就這麼說定了,我等著你上台,讓台下的眾多英雄美人全部失色。”

六音哈哈一笑,把那麵罩戴在臉上,“我這麼去,你說還有沒有人驚豔?”

皇眷嫣然,“當然有,有我啊。”

六音做了個鬼臉,“好色之徒。”

“你可以叫非禮。”皇眷不在乎,“我是苗疆女子,不像中原女子那麼穩重聽話,也不在乎那麼多禮節。”

“傻瓜,非禮不是這個時候叫的,這個時候,我應該叫登徒子才是!”六音大笑,一手攬住皇眷的腰,順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黃金鳳羽戴在了她耳朵上。

再過十天就是賀西會場之會,六音和皇眷既然起了參與的念頭,就在賀西客棧住了下來。六音還當真把那麵罩成天戴在臉上,否則,以他此刻的容貌,站在人群密集的地方,也委實有些驚世駭俗了。

人太美,有時候和太醜相同,都會產生與人世間的距離,反而不能自然地生存著。

六音借了客棧的廚房煮燕窩,他人在江湖三年,早已經學會什麼事都自己來,否則讓三年前的六音下廚房做燕窩,不嚇昏了一群人才怪。

他買了最好的燕窩,給皇眷做滋補容貌的東西。

皇眷的木輪椅就停在廚房外的院子裏,通過廚房的窗子,她可以看見六音在廚房裏忙碌,那麵罩隨著他的動作飄蕩,聞著燕窩淡淡的甜香,她禁不住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長長吐出一口氣,隻覺得人生如此,真的真的別無所求了。美也好,不美也好,從此時此刻開始,她真真正正地毫不縈懷,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

“師兄,你說這一次賀蘭妖女……”

隔壁傳來談話聲,很是耳熟,皇眷認得那是青劍十八式青劍門的門人,那個青衣女子的聲音。他們也來了,不過皇眷並不覺得奇怪,他們和賀蘭春山是死敵,不來才奇怪。

隨著腳步聲,剛才說話的兩個人,走進了院子來,看見皇眷坐在椅子上,都是微微一怔。青衣女子遲疑地看著皇眷,“這位姑娘……”她依稀仿佛記得,她好像是不久前救過他們一命的皇眷,但是,皇眷的容顏輝煌尊貴,這位坐在椅子上的姑娘卻蒼白憔悴得像瀕死的青蛾,而且,她似乎不良於行。她看了她許久,竟然不敢肯定她是不是皇眷。

皇眷見她如此,淡淡一笑。如果是她早來那麼一會兒,看見青衣女子這樣的神情,她也許是會痛苦的,但是,皇眷凝視著廚房裏的六音,她的確想在乎一下,想傷心一下,後悔一下,卻怎麼樣也傷心後悔不起來啊!平靜,安詳,把她的心填得很滿,她自知是偏激的人,此時此刻的平靜,是經曆了風浪之後,沉澱下來的平靜,證明了她真正成長了,再不是會傷人傷己的任性女子。

文嘉,無論你投胎到哪裏,想必都會為我高興,我開始學會愛了。就像你一樣,學會寬恕,學會豁達,學會愛——

青衣女子看她這樣淡淡一笑,那眼中流過陡然的光彩,在看見她耳邊的黃金鳳羽,突然認了出來,“啊,你是皇眷姑娘!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她錯愕之極,也忘了這麼問是不是會傷了皇眷的心。

皇眷笑了,帶一點猶然的自負和一點悠遠的平靜祥和,“受了傷,自然就變成這樣。”她依然孤傲。

青衣女子還沒想出要安慰她什麼,隻聽廚房裏格拉一聲,有人開門出來,一見外麵這麼多人,反倒把他嚇了一跳,“怎麼?我做個燕窩,外麵開大會歡迎我出來?”

皇眷輕輕地哼了一聲,把木輪椅推了過去,“你想得美,我等著你不知道做出什麼古怪的東西,吃下去也不知道會不會毒死我。”

從廚房裏出來的人戴著個奇怪的麵罩,猛一看,隻覺得一片深深淺淺的鵝黃色,幾縷黑線,不知道繡著什麼,再一看,才看得出那是個黃衣人的背影,看著居然有些眼熟,卻不知道是誰。他戴著那繡功精致的麵罩,也不覺得其實大白天戴著這麼一個奇怪的東西很礙眼,就這麼走過來,把一個木托盤放在皇眷手裏,“毒死你?我在裏麵已經吃了我那份啦,要毒死也是我比你先死,怕什麼。”

皇眷看著木托盤裏晶瑩透明的燕窩,也不知道他怎麼做的,裏麵放著三個紅棗,映著雪白的瓷碗,晶瑩剔透的燕窩,殷紅得很好看,一股清淡的甜香淡淡地縈繞,令人陡增食欲。她嚐了一口,又哼了一聲,有些刁蠻地撇了撇嘴角,“想不到你做廚子很有天分。”

六音笑,隨手揉掉她剛剛洗淨披散在後的發絲,讓它亂成一團,然後看它光滑柔軟地順回去,“想吃就直說,我最懶得聽別人拐彎抹角地讚美我了。”

皇眷白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她雙手都拿著瓷碗瓢羹,她早已一拳捶了過去,看他得意的樣子!

青衣女子陡然被晾在了兩人的世界之外,看著皇眷雖然容顏枯凋,但是眼角眉梢似笑非笑的嬌媚喜悅,仔細地看,她依然神采飛揚,因為——她好幸福!

她看著戴著麵罩的六音,越看越覺得熟悉,他是誰?

十日轉瞬既過,皇眷這十天經過六音全心全意的調養,傷勢好得很快,連容顏都恢複了三分顏色。

賀西會場,落日大旗。

那一支繡著“賀”字的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旗下站著六行黑巾蒙麵人,那不用說就是賀蘭春山用傾城絕眼迷惑了的什麼武林俊傑了。

會場外人頭攢動,多半是那些“武林俊傑”的師門的人,也有一些來看熱鬧的,一些來找賀蘭春山黴頭的。

賀蘭春山坐在大旗下一張檀木椅子裏,一張嬌媚美豔的粉臉在夕陽下似笑非笑,如果掃去了那種邪氣的味道,也可以算得上一個舉世罕見的佳人。

六音和皇眷依然躲在馬車裏,說是要打妖女,其實看熱鬧的成分更多一些。六音依然戴著那麵罩,悄悄地在皇眷耳邊道:“我們坐著看看,也許會有什麼好玩的事情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