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寧曉冉慘叫一聲,胸中氣血翻湧,直衝腦門。她口一張,鮮紅的血液噴將出來,將她懷裏的男孩染得滿頭滿臉。
三歲的孩子驚恐地瞪圓了眼睛,嘴巴張得大大的,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求你,放過我的孩子!”寧曉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她麵前的青衣婦人一臉寒霜,右手毫不留情地高高舉起,向寧曉冉當頭拍落……
“哇——”
玉潛龍跪倒在地,雙手撐住地麵,翻江倒海般嘔吐起來。三歲時的記憶與此刻的情景交疊起來,他已經分不清什麼是幻境,什麼是真實!他隻知道,他想吐,想把五髒六腑都狠狠地吐出來。
“三哥!三哥!你鎮定一點!”玉麒麟淒惶的哭聲在他耳邊響起,他茫然地抬頭,奇怪自己居然沒有吐昏過去。隻是口中,充滿了膽汁的苦味,刺激著他的官能神經。
“爹娘被三嫂……喬思思那女魔頭打死啦!文博也被帶走了!”玉麒麟滿麵淚痕,狂喊起來,“三哥,你清醒點清醒點啊!”
爹娘?
玉潛龍的目光緩緩移動,落在爭霸台上死於非命的夫婦身上,他的爹娘,白天還在和他說話,此刻,真的已經……死了?
“娘子!”他叫道。
“龍哥你振作點,玉家隻剩下你和麒麟了,你要是再這個樣子,我們怎麼辦?玉家怎麼辦?”仲長秀使勁搖了搖玉潛龍,企圖搖醒他。
玉潛龍喉頭哽住,呼吸艱難,努力了好幾次才喘著氣道:“你說……什麼?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他聽到自己語音幹澀,幾乎不像是自己說的話,他惶恐四望,“娘子在哪裏,我要娘子!”語聲已經帶了泣音。
“龍哥!”仲長秀氣怒焦急,忍不住哭了起來,“你還叫她娘子?這等心狠手辣的女魔頭,她何曾當你是她夫君?師父師娘被她一掌斃命,文博年紀這麼小,也不知會遭受什麼樣的折磨!龍哥,你是不是男子漢?就算你不懂武功,總該懂得分清是非!你這個樣子,你這個樣子,實在太讓我失望了!”
仲長秀鬆開了玉潛龍,趴在玉仲夫婦的屍體上嗚嗚痛哭起來。
霎時之間,玉潛龍猶似五雷轟頂,目光呆滯,瞧出來一片白茫茫,耳中恍若千軍萬馬奔騰馳騁,轟然作響。有一個聲音突然穿透了嘈雜喧囂,清晰地傳入他的鼓膜之內。
“玉潛龍,你除了用嘔吐做擋箭牌,還能做什麼?你這個樣子,實在太讓我失望了!你認為,這樣的男人,值得我與家人決裂麼?”
他匍匐在喬思思裙下,抬頭仰望喬思思絕麗的容顏,忽然覺得惶慚不已,愧悚無地!
“你若果真有種,天涯海角,當尋我報今日之仇!”
今日之仇?
是的,喬思思雙掌齊下,將他父母雙雙斃於掌下,他親眼目睹。那一刻,三歲時被埋藏的記憶突然揭開,血淋淋地呈現在他麵前——原來,他的嘔吐他的怪異並非生來就有,竟是那個時候落下的病根!
“娘子!”他囁嚅地叫著,“我不報仇了,你可不可以不離開我?”
“無能之輩!思思,我們走!”他看到喬雙雙攜了喬思思的手,飄然離去。
他頹然倒地,耳畔聽得四弟的哭聲,仲長秀的哭聲,和空見大師的誦經聲。
“玉家從此隻怕是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武林霸王,玉家終於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哼,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我說是偷雞不著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
“是賠了兒子吧!”
“這種兒子,不要也罷!”
“嘖,我若是玉仲,隻怕死不瞑目!”
“算了算了,咱們還是走吧!從此江湖唯喬家馬首是瞻。喬家與玉家又是對頭,咱們別徒然惹了一身騷!”
“兄弟說得是!走走走!”
……
頃刻之間,剛剛還人滿為患的廣場,剩下不到百人。
“施主,好自為之!老衲告辭了!”空見大師喟然長歎,帶著少林門徒漸行漸遠,唯有那悠長低沉的佛號聲還遙遙傳來,不絕於耳。
頭腦漸漸清晰起來,胸中的疼痛卻越發劇烈!
玉潛龍搖搖晃晃地站立起來,環顧四周,空蕩蕩黑幽幽,幾如荒山野地。
山風凜冽,盡管已是夏天,卻也涼沁沁的直透肌膚。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玉潛龍的淚已經落下。
仿佛還是昨日,玉家盛勢空前,萬眾矚目!
然而頃刻之間,大廈忽傾,皮之不存,毛將附焉?
天地之大,難道真的沒有玉家容身之地?
他擦幹了眼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縱使他真的很想大哭一場,到底不是時候!
“四弟,別哭了!”
“三哥!”
“哭解決不了問題,爹娘總不能……”他哽咽了一下,又咽了回去,“我們得準備後事才好!”
“龍哥!”仲長秀驚喜地抬起頭。
“阿秀,你說得沒錯。大哥已死,二哥不在,如今我是玉家的長子,我要是倒下,玉家何以為家?”
“龍哥,對不起!”
“不,謝謝你,當頭棒喝!”玉潛龍想擠出個笑容,終於功敗垂成,臉上的表情比哭還要難看。
“三哥,可是玉家的門徒,也都走的走,散的散,剩下來隻有幾個仆人丫鬟,怎麼辦?”
玉潛龍淒然四望,振作了一下:“不是還有我們麼?我們有手有腳,總不至於讓爹娘曝屍荒野?”
靈堂開設了三日,來客卻少得淒涼。七零八落的幾個江湖故友,也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似乎擔心落下什麼口實惹來殺身之禍。
玉潛龍已經麻木!
玉麒麟卻憤慨不已。
“都是一群欺善怕惡之輩。從前是賴在玉家,趕都趕不走,如今倒好,當玉家是瘟神麼?哼,那些什麼名門正派,花我們玉家的錢難道還少了?信誓旦旦,什麼隻要玉家吭一聲,刀山火海在所不辭。玉家真一有事,他們避之猶恐不及,恐怕是路上遇見都不肯相認了!”
“四弟,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玉潛龍麵色慘然,“好在爹娘已經入土為安。對了,阿秀,你有什麼打算?”玉家眾人,大難臨頭各自飛,偌大的玉家,曾經將近萬人,此刻剩不到二十人,也算是上蒼對玉家最刻薄的諷刺了。
“我?”仲長秀正低頭燒著紙錢,聞言抬起頭來,一對秀目鎖住了玉潛龍,“龍哥在哪裏,我自然是在哪裏!龍哥又何必多次一問?”
“我此生再不他娶。”玉潛龍歎了口氣,“阿秀,你走吧,我不想拖累你!”
仲長秀的眼睛裏積滿了失望,默默地垂下頭去,淚水滴落在紙錢的餘燼中。
“三哥,你這是何苦?為喬思思那個妖女,不值得!”
“四弟!”玉潛龍難得地發怒,“你再說這種話,我們兄弟也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