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月雅白了她們一眼,“你們就不能說點好聽的,比如問問,我是怎麼搞到手之類的。”
三個人又呼啦一聲圍上來,“求您賜招,您是怎麼搞到手的?”
“不,還是先告訴我們,您是在哪裏碰到的吧!”
“他有沒有表哥表弟什麼的呀?”
宿舍裏實在沒什麼好收拾的,猗蘭操隨便抽了條圍巾圍上就走出來,在偌大的校園裏四下轉悠,不管到哪裏都有人偷偷看他,他也樂得接受眾人的注目禮。
在鬆柏路和常青路的銜接處,支出了一條沒有標明牌子的小徑,猗蘭操經過,又退回來,猶豫幾秒鍾,不知為何,他覺得這條路的盡頭似乎有著莫名的召喚。
路很窄,兩旁都被高大的鬆樹擋嚴,盡頭一小片空地後,有一間孤零零的白色小房子,零碎的旋律,丁丁冬冬傳來。
他覺得這音樂有點熟悉,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哪一首歌。
門沒有鎖,一個女子坐在古箏後麵,專心致誌地彈琴。她好像不是很熟悉這首曲子,邊彈邊想,有時候彈過了的部分,還會回頭連貫地再彈一遍。
猗蘭操看著她微微低下的臉龐,看著看著,突然覺得胸口一陣窒息。
柳如蘇正在專心回憶下一段的節奏,一聲清脆的碎響自門口傳來。
她驚訝地抬起頭,那裏站著一個表情驚愕、臉色蒼白的男孩,腳邊是一盆從窗口跌下來的盆栽。
柳如蘇訝然地看了他好久,這才想起來問:“……你沒事吧?”同時起身走來。
她走近他,伸手去扶,他卻後退了一步,皺著眉看著她,眼裏有顯而易見的警戒。
那一刻,柳如蘇有些困惑,她自問不是一個對異性很寬容的人,卻輕易就原諒了眼前這個男孩的失禮。
猗蘭操別開目光,看了一眼架子上的古箏,說:“真正的《猗蘭操》失傳很久了,你怎麼會彈原曲?”
柳如蘇眨了眨眼,“抱歉,我不知道這曲子叫什麼名字,我隻是夢到了,就想試試看能不能彈出來。”
他重新看向她,“夢到?”他重複了一遍:“你夢到這曲子?”
柳如蘇自嘲地笑了笑,聳肩說:“不止一次。”
猗蘭操閉上眼,深深地呼吸。
柳如蘇注意到他臉色又差了幾分,忍不住問:“你……還好嗎?”想去扶他坐下,但看他好像不怎麼喜歡自己觸碰的樣子,就收回手,說:“要不要我去叫人來?”
猗蘭操緩緩睜開眼,朝她望去,克製著問:“你叫什麼名字?”
柳如蘇對他的態度感到奇怪,但來自身體內部、無法解釋的本能,讓她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柳如蘇。”
“柳如蘇?”猗蘭操想起了那段時間巫月雅在他耳邊的念叨,苦笑一下,“《幽夢影》裏的……如柳如蘇嗎?”
柳如蘇露出驚訝的表情,似乎覺得意外又很有趣,“你怎……沒什麼,你呢,叫什麼名字?”她忽然覺得,這男孩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和夢裏反複出現的曲調一樣,既熟悉又陌生,時近時遠,“還有,我們見過嗎?”
猗蘭操愕然看著她,忽然,忽然想笑。
這算什麼?
“是不是我說錯話了?我沒有別的意思。”看見他的表情驟變,柳如蘇無所適從地開口解釋,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樣子看起來很悲傷,她直覺這跟自己有關,但是,怎麼可能呢?“我隻是——”
猗蘭操突然欺身壓來,沒等柳如蘇反應過來,一個濃鬱的吻印在唇上,吞沒了她的理智,和她來不及說完的話。
隻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幹了一樣茫然,身體墜入一個虛無的世界,所有的感官,都用在了感受那個吻上。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緊緊攀附著猗蘭操的肩膀,唯恐他會離開。
下意識地加深加重那個吻,看似纏綿的節奏,可猗蘭操的心裏卻一片澄明,是錯覺嗎?不,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那種強烈的吸引,那是桓紫芝所特有的氣息。
如果柳如蘇才是,那麼巫月雅呢?第一眼看到她時,她幹淨的眼神,若有所思的表情以及對望時,不假思索露出的溫暖而羞澀的笑容,讓他立刻產生了“就是她”的念頭,並深信不疑。
不可能同時有兩個桓紫芝的轉世。他是最清楚這一點的,柳如蘇和巫月雅之中,必然有一個是不相幹的局外人,而這個人,他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口袋裏,手機一遍一遍地響著。猗蘭操歎口氣,輕輕推開柳如蘇。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柳如蘇呆怔半晌,想要解釋:“我、剛才……”
猗蘭操抬起手壓在她的嘴唇上,低聲說:“我晚點找你。”
巫月雅先是衝去猗蘭操的宿舍,然後沿路找來,她畢竟比較熟悉四周圍的環境,很快發現長椅上發呆的他。
“打電話為什麼不接呢?害我以為你又出了什麼意外。”
在猗蘭操旁邊坐下來,巫月雅忽然覺得他有點不對勁,哪裏不對呢?她把他的臉扳過來仔細檢查,並沒有異樣的地方呀,不過就是臉頰冰了點,臉色白了點,但他一向都是這個樣子的。
“你沒事吧?”巫月雅把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猗蘭操目光落在她臉上,微微一笑。
“沒有。”
聽起來很勉強嘛。巫月雅狐疑地打量他,“要不然,晚上不要去了吧。”
“去什麼?”
“元宵節舞會,學生會辦的,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巫月雅一邊說一邊不放心地把手放在他額頭上,試了會兒才想起來他是不會發燒的,真是傻。
“為什麼不去,我沒事啊?”猗蘭操站起來,發現巫月雅還呆坐著,於是把她也拉起來,但就在巫月雅想去拉他的手時,下意識地鬆開。
她愣了愣。一切明明都沒有變,可是,為什麼一切又好像已經不同了?
猗蘭操故意忽視她的反應,率先邁步走出去。現在的他,確實沒有多少心思關注巫月雅的愕然。
為什麼會這樣,他應該怎麼做?
[下一世,早點找到我。]
想起這句長久以來一直縈繞在耳畔的話,心好疼。
怎麼能不疼。
禮堂座無虛席,巫月雅壓根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來,開場是琴舞,“那個彈琴的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柳如蘇,不過,你當時在睡,大概沒聽見吧。”巫月雅一邊鼓掌一邊笑著說。
猗蘭操凝視著舞台中心,腦海裏亂得根本什麼也聽不進去。
他突然驚覺,紫芝一直在這個地方等著被他找到,可是,他卻在別人身邊徘徊了六年。
他怎麼會犯這種錯誤呢?
台上,柳如蘇心不在焉地撥動著琴弦,不時望向台下,她能感覺到一道視線來自昏暗中,是他嗎?一曲終了,她始終沒能找到那道視線的源頭。
遺憾地謝過幕,在化妝間裏拆掉發飾,整理妝容時,忽然覺得鏡子裏有什麼閃了一下。
柳如蘇詫異地睜大眼,脫口而出:“誰?”
身後是一片黑暗,她摸到一個鐵盒子拿在手裏,又問了一遍:“誰在哪裏?”
黑暗中沒有回應,柳如蘇忽然有個奇怪的預感,她站起來,朝著燈光也照不到的角落輕聲問:“是你,對不對?”
不知道為什麼,她一下子想到白天聽自己彈琴、聽到一臉怔然的那個男孩兒。
她放下鐵盒子,走向角落,慢慢伸出手去,一雙手自黑暗中接住了她。柳如蘇下意識地要縮回,那雙手卻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她忍不住細細撫摸著這隱藏在黑暗中的輪廓,心裏被一種奇怪的熟悉感所充滿,“你到底是誰啊?”她問,困惑而又期待地,手指來到他柔軟的唇上,這時,她聽到他說——
“我是你一直在等的人。”
柳如蘇驚訝地抬起頭,突然失笑。
她竟然有些心動,心動於這樣一句顯而易見的淺薄輕浮的話,這男孩應該比自己小吧?都說男孩的心誌晚熟,她怎麼也跟著幼稚起來?
“別逗了,快回觀眾席去。”
柳如蘇甩了甩手,想要掙脫,下一秒,她感到手腕被攥緊,然後,她被拉著走出了後門,穿過長長的暗巷,不知走了多久,站在山頂上。
她還穿著演出的衣服,凍得瑟瑟發抖,可是很奇怪地,心裏一點也不後悔。前半段是他拉著她走,後半段,是她自己跟著他走。
猗蘭操一直都在沉默,數千年來,他從未想過自己和紫芝之間會出現無話可談的沉默局麵,他們總是嫌時間不夠地形影不離,可現在別說激情了,連說什麼都沒有頭緒。
還好,手機鈴聲打破了沉默。
柳如蘇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有些明白了地問:“你認識巫月雅?”
他對著手機,不接也不掐斷,隻是點點頭。
柳如蘇明白得更多了一點,“她是你女朋友?”
他這次連頭也不點了,柳如蘇覺得,這算是一種默認。她笑了一下,“不用說了,我知道的。”
她轉身往山下走去,猗蘭操突然把她拉住。
柳如蘇看了一眼他拉著自己的手,抬起眼來望著他,無奈地笑笑,“你到底……想怎樣啊?你的女朋友,應該是在催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