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爐裏燃起了佛手柑,宜然的氣息柔柔地飄逸在空氣中,但是在他口鼻間充斥的卻是一股淡淡的氣息,嫵媚如天宮的赤色桃花,柔軟如天宮騰騰的雲絮,甜美地、嫋娜地飄散。
那是屬於暹熾的,把這個暴雨的夜晚都熏得芬芳了的味道。
床旁鏤空的梨木燈上罩著蟬翼般的紗,那紗是水族特有的鮫綃,鮫人在水底潛織,入水不濡,遇火不燃。世間人對此物視為至寶,其價萬金。此刻隻被做成燈罩,映著一點點淡黃色的燈影。隻因為,虎族不隻是怕水,還和龍族一樣也懼火。
暹熾也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室內唯一的光,似要把什麼刻入自己的眼中,不自覺的咬住了本就蒼白的嘴唇,碧色的眼中冰冷的意味更濃。
含著濕氣的風不知從哪裏漏進,在燈紗中吹得燈影搖紅盈,燭光似煙。恍惚有風的聲音,輕輕地歎息,那一時間,燈光驟暗,風也冷了,香也散了。
他隻能疑惑地看著她,開口問道:“所有人都希望長生不老,隻有你這麼奇怪,偏偏要折磨自己?”
她靜靜地不言,卻掙紮著起了身,推開了他的攙扶。手摸索著摘下鮫綃紗罩,隻見燭火“呲”地熄滅在她的指間,留下一段青煙嫋嫋溢出,在黑暗的殿堂裏,熏染著一種死氣沉沉的氣氛。
“我從來不希罕什麼見鬼的長身不老!”
濃重的夜色中,他依舊可以看到暹熾雪白的容顏略一低,發絲垂下,半掩著麵頰,低低的聲音中冰冷更濃。
他連忙上前抓起暹熾的手,攏在自己的掌心。
“會被燒傷的!”
她略略一顫,手中的罩紗似沒有握住,落在地上,微微彈起又落下,發出清晰的聲音。
然後,暹熾極自然地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嫣然一笑:“傻子,這點火怎麼能傷到我。”
說話間窗外又是一道電光閃過,在她如雲的青絲上流過一縷蒼青的光澤。
火一樣的溫暖從胸口傳出,通過全身又傳回到心髒,心跳得更緊了,緊得發痛。
“對不起,我忘記了……”
強笑了笑,方開口,已察覺喉嚨冷得發冰,似乎凍結住了,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握住她的手便也漸漸地鬆開,收了回來,跟著輕輕推開了她。
暹熾在他的手中那樣的輕,幾乎要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了。
他的眼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從她的手,到她的神色,到她緩緩綻出幾乎不成笑意的帶笑的薄唇,再到她看不出喜怒的眼睛。
“我累了……”
她隻輕輕的說了這一句,彌散的夜色中,視野仿佛也被模糊了,她的身影變得虛幻不可捉摸,而她的眼神瞬間千變萬化,有喜、有怒、有哀、有樂……漸漸地又渙散了,像是要湮滅於這無邊的黑暗中。
不知為何心頭有一種恐懼的感覺,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那我出去了,你休息吧。”
“喂!”
“啊?”
暹熾輕喚一聲,止住了他的腳步,就不再說話,隻是站在那裏。站著站著,秀麗的眉頭漸漸地扭成一團,困惑地眨著眼睛,片刻之後,不見他答話,便用很無辜的語氣開口:“廣仁沒有告訴你,我怕黑嗎?”
“可是,可是……我再把燈給你點上……”
他一呆,隻能結結巴巴的說著。
“怕就是怕啊!”唇線抽動了一下,似乎是想笑,她連忙用朱綃衣袖遮住半麵嬌顏,努力作出半是可憐半是氣惱的樣子來。
“那你到底要怎麼樣啊?”
“我要你留下陪我!”
他的頓時跳漏了一拍,迅速的再後退一步。
“什……什麼……”
“放心,我不會讓你在床上陪我的。”歎了一口氣,又自己摸回到了床上,懶洋洋地趴在上麵:“你坐在一邊,拉著我的手。”
他的腳步像是受了蠱惑一般,絲毫不受控製地走上前去。在他能夠發覺或拒絕之前,自己的手已經輕輕地抓住她沒有任何溫度的手指,光滑細嫩皮膚在手間流轉,滿溢著她的芬芳,年淡淡地誘惑著。
他的手指慢慢的一動,猶豫片刻終究沒有鬆開。
“小鬼,你怕什麼,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我不是小鬼!”
他那時揚起眉看她,然而臉上一定是不服氣的。
那時的他太年輕,仍然是年少氣盛……
“好,好,我知道,孚應不是小鬼。”暹熾的纖薄嘴唇,唇角微挑,對著他毫不留情地微嘲笑著,瞳眸中的冰仿佛也被化了,融成了兩泓朦朧的水,盛滿了眼睛,泛著泠泠的波光。但轉眼,那笑意又一下子冷了下來,緩緩地將憂傷的光重又投到裏麵。
“我睡著了你也不可以走,知道嗎?要等天亮了,你才可以離開!”
“知道了,快睡吧!”
暹熾這才大大的大了一個哈欠,身體動了動,不久就閉上了眼睛。
纖細透明的手指在他的手中,他清晰地感覺到那柔軟的觸感。偶爾她的手指會抽動一下,他隻有又輕輕地按壓住,冰涼的感覺在指尖漸漸安撫輕。
黑暗遮蔽他所有的神情,雖然知道沒有誰可以窺視。但是,他依舊如此不安,心跳的節奏混亂如鼓。
初夏裏,日頭明晃晃地懸著,耀得人眼花。而對於他這個長居於幽涼水下的龍族,則是愈加煩熱。回廊下才走了幾步路,已然是汗透了薄衫。奈著性子走到她的門前,推門而入。卻隻見兩名虎族的侍姬在屋內整理著房間。
沒看到暹熾,不知何故,他竟覺得有些心緒不寧。
“她人呢?”
“姑娘去了院子裏……”侍姬見他有些焦急,忙道。
還沒等侍姬說完,他便轉身踏出了屋門。走了幾步才驚覺步伐有些心急火燎,忙有自欺欺人的放慢了步伐。寂靜的回廊內,腳步聲極緩,也極穩,一步一頓,如從雲端裏來。隱約的侍姬們的私語之音,脆生生劃入耳內。
“今年真奇怪唉,那桃花就是不謝。”
“你懂什麼,聽說那一位是花精呢。沒準就是桃花的花精,要不然怎麼迷惑了廣仁殿下呢。”
桃花是一種隻在早春綻放的,生命極短的花種。而那一年的桃花卻謝的特別的遲。炎炎的夏日都開始,將諳穀中枝上的花還在盛放著。
粉色的花瓣淡淡地有些黃,糾纏在枝上,在風過的時候,或悄悄地歎息,或輕輕地笑。飛在風中的花影亦是很輕、很淺,仿佛有點羞澀的女子的笑顏。
院中失去了回廊的遮蔽,他隻覺得一身的熱氣。
白茫茫的光線中,暹熾站在樹下,深紫色的錦緞裙,長發恍如染了濃墨的流水,伴著長長的裙裾象雲一樣逶迤在身後。而雙手舉過了頭頂,手心朝向太陽。袖子滑落了下來,陽光撫過她手臂上的肌膚,產生了一種金子和絲緞揉在一起的感覺。
她仿佛沒有感覺他的接近,隻是看著太陽,嘴唇微微地翹著,笑得很快樂的樣子。
第二十四章 等待
而從她高舉的朝著太陽的手心一朵朵桃花幻化出來微微搖曳著向遠方飄散,呢喃的花風中豔舞。
也許是應為陽光過於刺眼,他的眼前,朦朦朧朧地成了一幕紗。透過這夢幻般的紗,她的身影漾起一圈一圈的光暈,他覺得,暹熾的背影笑容是那樣的快樂和那……憂傷。
“你在做什麼?”
他的聲音,仿佛一顆小石子在水麵投下了細細的漣漪,如水般的平靜被打破了。黑發碧眸的女子收回了高舉的手臂,不再幻化出薄粉的嬌媚欲滴的桃花,而其餘的依舊在空中飛舞。
緩緩轉過身,暹熾如玫瑰花瓣迷離如霧一般的灩灩笑意她從眉梢眼角悄悄地暈染開,恍惚間,似乎有點天真,又似乎有點嫵媚:“秘密。”
“因為這樣,所以花期變長了嗎?”
“是呀,難得在能在這片土地上……”
難得的暹熾臉上露出了近乎溫柔的表情,碎步輕移,聲音又細又軟,親昵得如在與情人噥噥絮語,隨即像是被什麼驚醒,伸手捂住了嘴,悶著聲音道:“不能告訴你,這是秘密。”
他不禁笑了。
而暹熾卻有些恍惚了,她到了他的身前,抬起雪白的手腕,玉蔥般的手指從他的麵頰劃下,停留在胸膛處。然後隨著她尖尖的手指的後撤,一朵楚楚撩人地朱紅色的桃花,從他的的身體緩緩像是一條絲線似的被拉了出來,浮在了空氣中。
光線折射在這朵火焰顏色的花朵上,泛起一圈圈迷離的亮澤,也許是陽光太耀眼了,他幾乎以為隻是一個幻覺,使勁眨了眨眼,又慢慢地睜開了。
那朵和天宮一樣的花朵依舊浮現在眼前的空氣中。
他皺了皺眉頭,有些焦躁的問道:“這是什麼?!”
暹熾的手卻慢慢地放下了,重又攏入了寬大的衣袖之中,那朵突兀的花消失在她的掌心。
而她慢條斯理地道:“孚應,當日在天宮你和廣仁在一起的,是嗎?”
“哥哥沒有告訴你嗎?”
他抿緊了唇,將臉側開。
“是嗎?”而暹熾好像沒有察覺到她的不悅,依舊鍥而不舍的追問著。
“是啊,當日指在你脖子上的那把劍就是我。想想那時現在還驚出一身冷汗呢,我和哥哥都以為自己活不成了,幸好遇見了你。”對於她,他總是無可奈何,這樣想著嘴角便泛起一絲苦笑:“你還沒告訴我,剛剛怎麼會有一朵紅色的桃花從我身體內出來?”
暹熾猛然倒退了幾步,扶住樹,劇烈的喘息著。
那麼燦爛的光線,透過重重的花落在她的麵上,反而形成了一種極端的蒼白。
他不知道說錯了什麼,幾乎以為她哭了,手忙腳亂的上前,卻發現她沒有哭泣,卻也沒有微笑,隻有那象風一樣淡、象此刻盛開桃花的顏色一樣淺的悲哀,彌漫在她的眼中,濃得化不開。
“剛剛那朵從你身體裏取出的花,隻是我在祈禱,祈禱幸福的時光可以長一些再長一些……”過了好久暹熾才用虛脫般的聲音說道。
好長時間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很安靜,幾乎連心跳的聲音也聽不見,所以當她再度開口的時候,他的心劇烈地一跳,慌亂了起來。
“孚應。”
暹熾已經恢複了笑容,但是那笑容很淡,淡得象薄薄的冰,而她接近他,在他的耳畔低低地道:“我們去人間吧!”
“啊?”他一驚,扶住暹熾的肩膀,推開她道:“不行,我們必須得在這裏等……”
“怕什麼,廣仁說過,你們兄弟是有感應的,他一回到這,你自然就能知道。”她不緊不慢地打斷他的話,側著頭眼波如絲,斜斜地瞟著向他。
這種眼神讓他的心頭沉甸甸的,恍惚的他喃喃地道:“可是……”
“別可是了,我們這就走,在這裏我都要悶死了!”暹熾的眸子裏分不清是水還火,隱約搖曳:“我可是常年憋在天宮的,難道到了這裏你也要憋著我,讓我透不過氣來嗎?”
靜靜地凝視著,哀怨的、渴求的、希望的,聚集在那水樣的雙眸中,盈盈幽幽,流轉間,便讓他心甘情願地陷下去了,沉進去了。
他知道,他從來無法反駁她的意思,即使……明知道她在說謊……
“好吧……但是時間不能太長啊……”
但是根本就容他有深思的時間,暹熾已經撲了過來,緊緊地抱著他,手指幾乎是貪婪地環繞住了他的頸項,呼吸急促而低沉。
“喂!你……”
他急忙想要推開她,但是手到了最後,反而抱住了她……因為她的呼吸是那樣的寒冷,還有一種淺淺的澀澀的味道,仿佛是淚,而此間卻無人哭泣。
他想,也許這一生一世,他都無法忘記在初夏盛開的桃樹下,他擁抱住了仿佛在哭泣著呼吸的她。
他到現在依舊記得那個小鎮的模樣,他知道暹熾從沒有來過人間,所以故意的專門挑上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
他們到時,整個小鎮都幾乎被埋在了黃沙的燥熱之中。當四野的風旋起之時細細的黃沙會飛進她的衣衫和發髻,而她隻是恍如為未覺。
“我們去住店吧!”
他看著暹熾,幾乎有些惡意得說道。
鎮子上隻有一家小小的客棧,光是看門臉就已經覺得破敗不堪。
他以為她隻是貪戀塵世的繁華且吃不得苦,所以就可以早些回到將諳穀去。
“好啊!”
但暹熾朝著他微微一笑,不顯得有任何的厭惡,仿佛還很開心的樣子。
倒是他一時沉默下來,難掩心中因失望泛起的煩躁。
進了店,暹熾對迎上來的店家道:“請給我們一件房,我們是夫妻。”
幾乎是特意的說著,隨即她的雙頰染上了一抹嬌羞的桃紅,長而濃密的睫毛輕顫著,多了一份如花的柔媚。
客棧的房間是很簡陋的,漆黑的已經看不出本色的桌椅,上麵還有一層厚厚的油膩,連被褥間都散發著一股腥臭的味道。
真的奇怪——此刻的暹熾身上布衣荊釵,完全是一個人間小夫人的樣子,滿足的坐在那裏。
過了一會,店家送上了飯菜。
一盤連紅油青蔥都沒有還是青綠色的菜,兩碗高粱米飯在缺了口的暗褐色陶碗中。
他看著就感覺胃在翻騰,但是為了逼她早些回去,他隻有好生艱難的吃著,還得要裝出滿不在乎甘之如飴的樣子。
但高粱米粗硬得仿佛鋼針,硬的叫他……後悔不迭。
暹熾卻不叫苦,她垂眸眼波平靜如水,慢悠悠地但很用心地吞咽那難吃的飯,連衣角蹭到了到油漬班駁的桌麵都不覺得,仿佛口中咀嚼的是瓊漿玉液般得美味。
終於“咯”一聲,他一驚抬頭看去,隻見暹熾低下頭去,吐出口中的東西——那是一塊小石子兒,擲在桌上還叮當有聲。
他心煩意亂地終於忍不住奪去她的碗,欲言又止,忽然甩手砸到地上,“鐺”地裂成粉碎。
“你何必要這樣,這些苦完全可以不必吃的!”
暹熾目不轉睛地望著惱火的他,忽然歎息著搖頭,碧色的眼眸清冷中有了一抹溫柔。
“因為這裏有你啊……”
“這是什麼意思?”
心沒來由地重重地跳了一下,一種似渴望又似恐懼的感覺在瞬間占據了他的思想,濃濃的迷霧飄散開,模糊而沉重。他煩躁地甩了甩手,想要掩飾自己的慌亂,竭力用平靜的語氣道。
第二十四章 沉默
暹熾定定的望著他,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但是還是選擇了沉默。
第二天離開了客棧,他們幾乎是漫無目的的走著。
很好的晴日,遠遠得望去前方連綿的紅瓦仿佛燃燒似的映著豔陽,而褚色的牆內香火似乎鼎盛,濃密的煙升到天空漸漸淡形成灰色的一線。
暹熾走到一個賣香燭的攤位,眉開眼笑地問攤主:“老丈,那是什麼地方?”
“年輕人,你們是外鄉來的吧?”賣香燭的老人驚訝的看著他們,隨即笑道“那是鳳凰王的神廟,去那裏進上一柱香火,可以保佑你一世平安,據說有的人還因為心誠的到了鳳凰之神的眷顧,得以長生不老呢!怎麼樣賣一炷香吧?”
她微一失神,拈起一把香,側臉對他冷笑道:“鳳凰王?怕是拜得破了頭,也不會有用!長生不老?!哼,怕是成了怪物吧!”
話裏滿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她對陵光的虛應隱忍恰恰相反。於是,他垂眼,唇際隻略有笑意。
倒是攤主怒道:“姑娘,你這是造口孽啊!”
暹熾並不理他,隻拉著他的衣袖,指向前方孩子似的跳著問道:“孚應,我要那個,那個是什麼。”
他舉目望去,前麵人群熙攘,她手指的不過麵人攤子,攤子上一片五彩斑斕。他剛想說,暹熾卻先於他的話語,溜到攤子旁邊。
他隻能無奈的跟上。
“這是什麼?吃的嗎?”說著拿起一個火紅色鳳凰王的麵人,一口咬下了腦袋,隨即皺著眉相當幹脆的吐了出來:“呸,真難吃,比我昨天吃的麵還難吃!”
攤主目瞪口呆的看著她的一連串動作,笑得不能言語。
他心中一陣內疚,但也不由笑出了聲,好半晌才道:“這是麵人,看的玩具,不能吃的。”
“唉?……我不是沒見過嗎……”暹熾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把扔開手中的麵人,雖然極力地抑製著,但麵上仍然可疑的泛出一抹紅暈。
隨即,她又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著迷的看起了形色各異的麵人。
“你什麼都能捏嗎?”
“是啊,祖上傳下的手藝,捏出來姑娘不喜歡就不收錢……不過還得勞煩姑娘,把剛剛可憐的鳳凰王的錢付了才好。”
“那……你、你能不能捏我和他的樣子?”不知道她從哪裏掏出一個珠子遞給攤主,而後一把拉過站在一旁的他,暹熾有點結巴的問。
“沒問題!”
看著能把他攤子買下還富裕的珠子,攤主立刻快速開始擺弄手裏的麵泥。
“好了好了,這位相公,你看看怎麼樣,象不象?”
他接過大功告成的麵人,看著栩栩如生相互依偎的形貌舉止,一絲甜意自心頭泛開,忍不住輕笑出聲。
“怎麼樣,喜歡嗎?”
側頭一望,不由得大吃一驚,身旁的暹熾已經不見蹤影。
他忙去找尋,可是找遍了整個廟集都不見她的身影。
陡然間,嘶啞的聲音如同驚雷乍響,驚得人群慌亂了起來。
“著火了!著火了!!鳳凰王神廟著火了!!!”
不遠處的鳳凰王廟宇,如一段風中殘燭,破碎而瘋狂地燃燒著,半邊天都似乎紅了。火勢很大,溫度比正常的火焰溫度高得很多,人們不敢靠近,遠遠地潑著水,可毫無效果。
他忙暗中捏起一個法訣,風雲驟起,瓢潑的大雨從天而降,密密灑向烈火。水火相接,發出了“嘶、嘶”的聲響,水氣彌漫了視野。但是雨水刹時被蒸發,隻剩下嫋嫋蒙蒙的白霧浮起,在火光的掩映下,宛如夢幻。
他一個踉蹌,幾乎無法站穩。
那是三昧真火,以他的法力根本無法撲滅!
緋紅的火焰輕舞著,一點一點地吞噬著廟宇。
暹熾極有可能就在裏麵!
他肝膽愈裂,不及細想身形飛快地掠過眾人,便衝入火海中。
自己的法力吃了的擋住火舌,三昧真火仍是讓他肌膚如針紮一般地灼疼,而那時,他完全顧不上了。跳躍著,避開火焰的糾纏,焦急的搜索著,可是濃煙擋住了他的視線,根本看不到。
“暹熾!暹熾!”
急急的叫著,無人回應,他的心猛然揪成一團。火焰舔上他的衣袖,瘋狂地在肌膚上留連。然而,找不到她,他不能走,即便是被燒死,也不能走!
房梁踏下,帶著一團巨大的火焰向他撲來,他此時已經真元不濟……
突然,空氣扭曲,形成了旋轉的氣流,他被不由自主的卷了進去。
朦朧中,他看見了暹熾在火光中熠熠生輝的碧色瞳眸,她的嘴角泛起了一絲似喜似悲的笑意:“孚應,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他覺得整個人懸空而起,風聲在耳邊急速掠過,陽光拂過他的肌膚。那是他熟悉,翱翔於天際的感覺。慢慢地,他睜開了眼睛。
一隻丈餘白喙白身的鳥飛舞於空,身體上的紅色紋路流動著宛如火焰的光華,而他臥於鳥背之上。氤氳的雲霧繚繞著,在他的眼前飄掠而過,一切如在夢中。他喚出的雨仍未停歇,傾泄在他們的身上,幻成了一幕水紗,鳥背上的紋路是一隻展翅高飛的鳳凰,鳳凰的翅膀就刻在白鳥的翅上。他伸出手,緩緩摸上她的翅,下意識地抱緊了她,清晰感覺白鳥一抖。
然後他就昏迷了過去。
半夢半醒之間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不如月夜下的蘭花的柔和,不如白雪中寒梅清冷,嫵媚的甜美的,那是屬於她的味道。
他疑惑地睜開了眼睛,隻看見藕荷色的綾羅帳內流蘇低垂,天色已晚,昏黃的燭光透過鏤花白緞的床帳,淡成了一幕朦朦朧朧的輕紗。
一身黑色錦衣的女子坐在床頭,用銀絲紈扇遮住半麵容顏,斜斜地瞥了夜一眼,幽雅中帶著冰冷的高傲不,屑地冷哼:“他醒了。”
他剛費力地坐了起來,腦子還昏昏沉沉的。便覺得眼前白影一閃,臉上一陣火辣辣的刺痛,半晌才知道自己原來挨了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