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帶入回憶若有所思的棕色蓬亂長辮男子震了一震,隨即以一種極為淩厲的神情道:“行了,我不想知道!”
“一切都是……”
孚應仿若未聞,畢風不由得臉色微變:“我說了,我不想知道!”
“是……”
“住口,孚應,住口!”
畢風開口,發出了淒厲的聲音,張開的唇劇烈的抖動著,身體也抖著,似乎是想要掩飾卻再也無法掩飾的慌亂。
“是我做的……是我,我親手做的。那日鳳族來襲,水族和獸族倉皇藏匿到深山的洞穴裏,我和萊一起斷後。很不幸,被他們發現了,萊受了傷,而我沒有能力帶他逃走。但是,又不能讓他落入鳳族手中……要知道如果他忍受不住三昧真火,死的就是幾千條的生靈性命,於是,我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事。”
那雙金色的眼中,稀薄的水霧此時已然消失,仿若冰封不動聲色。
一種錐骨般的痛楚從體內傳開,傳到血液裏,血液沸騰得如海嘯席卷過全身,搖晃得讓畢風無法把持自己。
“該做的事……那就是正確的選擇?”
“自從義濟死後,萊舵並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當時看起來是正確的。”
孚應輕細的聲音仿佛一把碎針刺入他的耳中,聽力便被迅疾的奪了去,聽不分明。手掌緊握,抑製著身軀中焚著無邊無際的業火,忍下漫延開來的痛楚,灼熱得怕人。
“那如今呢?”
“暹熾曾經說過,即使身邊的人一個個為我的堅持死去,即使我看著廣仁用他們的鮮血登上天帝的位置,我還依然堅持認為鳳凰和龍族的戰爭沒有錯……我一直以來都讓自己相信是陵光,是他讓迫使我們戰爭。當殺人和被殺兩者隻能娶其一的時候,你要麼淪入血腥與黑暗,要麼奮起一博。然而,當人越死越多時,我常常會懷疑。”
“如今,我經常做夢,在夢中到處都是血,鳳凰的血,因為要從他們嘴裏盡快拷問出對戰事有用的情報;龍族的血,因為當有些人厭倦戰爭想要臨陣脫逃時你必須殺一儆百;虎族的血,因為你明明知道他們必死無疑還要虛假的告訴他們援兵馬上就到。鮮血多的淹沒了你……吞噬你的血肉……等我從那些暖玉溫香的身體上醒來時,從夢裏醒來時,我便覺得自己隻是一具冰冷的骨骸,由於罪孽太多而無法往生的屍體……”
孚應強自壓抑的喘息,他知道人們懼怕他,因為他是鬼龍,並且嗜殺成性。持續了五百年的戰爭裏,天地在他的劍下萬裏赭紅。從天宮到海底,無一人敢走近他的身邊,即便是眼前的畢風,偶爾相接的視線中也能看見其中的恐懼的陰雲。所以,沒有人知道他的恐懼,沒有人知道他的孤寂,不經意的,已是尋不得出路。
“直到我見到了她,深海之淵中,寂寂無涯的黑暗和孤獨中,她就在那裏,她大聲的笑,是那樣活生生的。我故意的激她氣她,她會悲哀,會傷心,然而眼底卻始終是溫柔的……她的眼睛對我說,‘孚應,我都懂。’”
寂寞如煙,悄悄掩上金眸,似乎在要求著似乎在哀求著又似乎在煎熬著……畢風微微錯開眼,淡淡開口。
“說了這些之後,你想對我說什麼?”
“幫我解開那個結界,上次我去的時候,就發現那並不是以龍族水之力就能結成的結界。”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畢風,語氣懇切:“幫幫我,畢風。”
他的青色錦衣的衣領處金絲繡成的龍盤旋其上,眉目間即便是求人也帶著孤冷,從衣著到神氣莫名熟悉。畢風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忽然從四肢百骸中生出一股深深的寒意,逼得他想縱聲狂笑。
那個並肩作戰的最親密的人也曾這樣定定望住他,半晌一言不發。那時海底的宮殿初建,安靜而恭謹的龍女們手捧著用若大貝殼呈住的夜明珠,一顆一顆地其嵌在水晶壁上,華麗高廣的宮閣霎時明亮了起來。而他們的主人依舊隱在黑暗中,用這樣的神色對他說:“幫幫我,畢風。”
他幾乎都快忘了,彼岸的土壤下就浸透了這樣的記憶,不見天日。然而,經過水和火,走進地獄的血光,最後還是逃不脫。
“不,我幫不了你。”
孚應早已有心理準備,卻還是幾乎被那排山倒海的絕望感迫倒。
“不可以嗎?不行嗎?”
“不可以,孚應……即便是解開了結界,你放了她出來,又能怎樣?對她說你發現自己愛上了她?她……從你第一眼看到她,她就不是屬於你的。不止是你,對於廣仁來說也是……”
如自己所期望的,畢風笑了出來,咧開的唇,大大的彎起,卻形成最淒慘的笑……
孚應幾乎在懷疑他是在笑嗎?
然而,那確實是笑。
隻是太過痛苦,幾乎讓人感覺不到那是笑。
可是他的確笑了。
“經曆那場戰爭的不隻是你,他比你和我參與的都要深。你的惡夢未嚐不是他的,你在無法忍受的時候,你還有我可以傾訴……可是廣仁,連傾訴的人都沒有,他……他一直以來擁有的隻有你和暹熾……”
他竭力要穩住自己的聲音,卻沙啞得不能成言。
他們其實都會夢,夢太長也太深了,隻怕是一夢未醒,一夢又來,層層疊疊,向著更罪惡的方向墮落而去。
“你想說什麼?”
“別去見那個女人,她是廣仁的,她是廣仁唯一所能擁有的。”
“不是,暹熾不是!他把她囚禁在深海之淵卻從不見她!他擁有的比你以為的多很多,這天、這地、這海全部都是他的,所有人全部都得朝拜他!”
孚應走到他的身畔,伸手想要抓住他,然而不知為何卻滯留在空中,顫抖地仿佛是哀懇的意思。
“他所擁有的要比你認為的少很多。”畢風一怔,似乎遺落了極重極濃的情感,卻又想不真切了,也不能想真切了,隻能狠狠道:“忘了吧!”
忘了吧。
這一句,他幾乎分不清是對人還是對己。
隻是這世上有過的就不能當作沒有,小舟碧水亂紅清歌,都鮮明的存在於腦海中。如何人能消散?或憎怨,或情癡,無計可消除。
孚應唯潸然一笑,麵色似是血脂消融,慘慘的白。
“我知道了……無論如何,你總是站在他那一邊的……”
畢風咬了咬牙,看了孚應一眼,正看到他的側臉。修長的眼睛,精致的形狀是一樣的,連微微跳動的淡藍血管亦是一樣的,隻有下頜骨是最尖巧的狹長,看起來缺少了那人的鋒利。
還是將臉撇向一邊去,不願與他目光相接。
年少肆意的時光已不複存在,他和孚應之間像是隔了一條虛空的河,就像他與那個人一樣。
那一日在天宮,他身上仍殘餘著鳳凰一氏的鮮血,血的腥氣濃鬱浸到他的發裏,衣裏,幾乎無法呼吸……然而他卻不自覺的挑起一個不一樣的弧度,不自覺的笑了…那每一條曲線都溫柔的好象是刻畫出來的,用最鬼府神工的畫筆。
我知道……無論如何,你總是會幫我的……
畢風垂下眼睫,默然不語,孚應與他擦肩而過。
風起,棕色長辮隨之帶起。
曾係著彼此相知相伴的歲月,皆錯落成過眼雲煙。
金色的龍騰起,密密樹蔭被破開一個大洞,陽光破空而下化為尖刺,抵在眼上,錐心剌骨的疼痛。
今日的風很大,那無雲的碧藍天空裏風聲呼嘯而過,想必翱翔其中的隻有寂寞吧。
——而另一個人寂寞的時候,又有誰在的他身邊呢?
第二十八章 哀傷
通過一層層的水波,孚應再一次來到了這座燃著火的水牢籠。
詭異的此時牢籠中就像一個巨大的水池被燃著火的荼毗之水注滿,牢籠的欄杆與欄杆之間本有著拳來寬的空隙,可是水卻不曾泄露絲毫。
是因為結界嗎?
走到近前,孚應卻能清晰的感覺到原本固若金湯的結界此時似乎薄弱了許多。
荼毗之水隔絕一切,惟有水波流動,神光離合。籠中的桃樹依舊綻放,枝條紛拂如柳,大簇大簇紅色的花朵似群魚遊弋。
而裏麵卻獨獨不見暹熾的蹤影,他震驚的就要上前,卻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心頭一顫。
“不要過來!”
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裏幽穀般的回響,卻氣力不濟。
孚應退了一步,朝著荼毗之水中細細觀看,卻驚的眯起了眼。麵前的水漸漸的凝聚,無數晶瑩剔透的水花被染上的火焰的顏色,水與火凝結成了一道蒼白的人影漂浮在水中。
暹熾漆黑的發湛紅的水中四處流淌,雪白羅衣亦似飄飄欲飛,柔曼飄舞的像有隻無形的大手托浮著她。她閉著的眼睛,輕輕的顫抖著,淡薔薇色的嘴唇微微被牙齒咬著,似是隱忍著極大的痛苦。
然後她張開眼睛,沿著孚應的輪廓滑過,旋即勉強的彎起,一線碧海湧起美麗的溫柔之色……
“你……你要死了嗎?”
他緊繃著身體,艱澀的問過去,語氣中已經帶著微微的戰栗。
想張開手臂抱住她,想接近以得知她是否仍在呼吸,然而卻哪怕連一隻手指都無法接觸……
她聽到孚應的話,眼瞬間睜大,那裏麵的神色丕變,隨後又以一種近乎溫柔的神色合上了眼睛……
悲哀的,哀傷的,不過是無畏的。
隻是一個眼神便讓他覺得最殘酷的冬季已經來臨。
他在顧不得什麼,屏氣,凝神……身體裏慢慢走出一個稀薄的影,緩緩的穿籠而過,進入了水中。
元神所化出的分身,來到她的身邊。
暹熾沒有張開眼,似乎在對抗著什麼,往日那麼強悍的人,此刻,就象個孤獨無助的小孩一般蜷縮著漂浮在水中。
孚應的影象很久以前一樣,輕輕伸出手去,溶進了她的體內。
無論是她的夢境,過去未來都好,隻要能感覺到她的村子,他什麼都不在乎了……
然而入眼的隻有他一向不喜歡暗黑夜。
他在一條黑暗的路上行走,看見遠處有光,火紅的的光亮,但是無論他怎麼走,都到達不了。
不能放棄。
孚應努力的走著,終於周圍的景色變了。
火一樣的桃花層疊著鋪陳出一季絢爛奪目的繁華,一瓣、兩瓣……慢慢地漫天飛舞,如夢如幻。
走前一步,雙足踩上的是柔暖和紅色的落花,陽光從花蔭裏投射下來,又在花瓣上印下斑駁的光影。遠處的天嫋嫋的雲霧繚繞,看不見一絲的藍色。
這裏很象天宮,卻又有點不同,仿佛是過濾掉所有痛苦和悲傷,所存留下來最純粹最美好的記憶。
他悄悄走進,落花在腳下發出溫柔的簌簌聲,她就在那樹下,烏發蜿蜒,頭埋在雙膝中間,手抱緊膝蓋,身軀蜷成一團,仿佛在抵抗什麼的侵襲。
“暹熾……”
如願看到她驚訝地抬起頭來,清澈如水的碧眸中,此刻清晰倒映出他自己憂傷的樣子。
“孚應,你來了……我等啊等,等的這麼久你終於來了……”倏地,她原本驚喜的眼戒備起來,帶著憤怒瞪著他,然後怒道:“滾開,不要以為變成他的樣子,就能迷惑……”
她的聲音啞然而至,因為他抱住了她,慢慢貼近她,然後一個羽毛般輕盈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是我啊,是我啊,暹熾。”
她有些愕然地看著孚應,碧色的眸子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她伸出手,想要碰觸他的麵頰。
“撒謊……”猛然她的眸子憤怒如火焰般燃燒,甩開他的手她喃喃低語著:“你撒謊,他從來都不曾如此溫柔的對過我,從來沒有……你知道嗎?他恨我,他恨我!”
暹熾忽然驚慌地住了嘴抬頭看他,眼裏分明有一層水的膜,卻死死地收住了不許流下,映著火燒一般的花,在睫毛上盈出一道紅光。
“何苦騙我,何苦騙我……”
孚應的心騰地滾燙了起來,一把抓住她。
“你還記得嗎?在渭水,大約是戰事初起的時候。你在渭水之邊點燃篝火,你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敵方的陣營近在咫尺,毫不在乎的就那樣坐著,完全不像為那場戰爭而緊張。我以為你沒有察覺我的到來,可是等我坐到你身旁時,你就那麼……將頭輕輕倚在我的肩上,指著一個個衝進火焰中的小蟲說,‘你看,這就是飛蛾撲火。’我說:‘現在沒有人在乎它們的死活。’你還是笑,可聽起來好溫暖,然後你說:‘我在乎。’說完又笑。笑聲柔柔的,火光將你的頭發映成了深棕色,眼睛染成了另一種奇異的顏色。然後,你熄滅了篝火。”
暹熾怔住了,好一會才像是猛醒過來,用一種仿佛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難以置信的眼神凝視著他,伸出一隻手像是要抓住孚應,卻又力所不及的止在半空中。
“真的是你……”
突如其來的風呼嘯著穿過,暹熾寬袖卷在風裏索索抖動,長發亦如緞布飄舞起來。桃花紛飛,長風過耳,唯有他們凝滯如石。
“我一直都試圖躲開從前,所有的,尤其是你。不知為何,想起你尤其的讓我難受。然而,當身邊的一切都沒有你,聽不到你肆無忌憚的笑聲,甚至都沒有人再提起你時,我竟然覺得更加的空虛。我知道自己應該堅強的,所以我一直都隱藏的很好。直到天帝的婚筵,前去祝賀的神族都能在無趣的宴會上自得其樂,為自己送出的禮物比別人更加名貴這樣的一點事自鳴得意,對一切可能幹擾他們平靜生活的事都視而不見的沒心沒肺的人,忘卻所有死去的人……緋珂得意洋洋的站在我麵前,迫不及待展示自己幸福。可是我坐在那裏,卻羨慕他們。我隻是希望能……不再孤獨。想找一個能明白我的人,隻有這樣我才能堅持下去,所以……”
愣怔地仰頭看著他,仍是一言不發時,他一口氣吊在胸口,幾乎無力為繼。
“所以,我……我剛剛去求畢風……求他幫我把你放出來,然而他拒絕了。我在求他之前,說了一件事。雖然知道自己很傻,但是還是忍不住說了。我告訴他,是我殺了萊。”
“我並不知道自己對他說出來想要得到什麼,救贖還是原諒,自己也不知道。然而,他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做,畢風隻是不看我。”
“還記得萊的頭發,是那種淺淺的棕色,在陽光下幾乎就是金色。他們兄弟的感情就像當初的我和天帝,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直到戰爭的結束。我以為我們戰勝了,一切就該好起來的,剛剛才被發現。我曾經最親密的朋友已將不願意再看我……”
“沒人願意談那些事,哪怕一點點也好。我們之間到處都是戰爭所留下的空白……有時我甚至會想……也許,死掉的其實是我們,不是他們,而自己卻不知道……所以我才會失去了舊日所有的活力,徘徊在灰白的沉寂中,自欺欺人地相信自己依然在生,而不敢提及自己當年死去的經過。那時唯一的辦法就是閉上眼睛,努力地去想些別的事,最終我的腦海中隻會剩下一個人,支持我熬過來的。
他竭力壓抑著聲音裏的顫抖,道:“那就是你,暹熾……”
第二十九章 背棄
一口氣說完,孚應這才覺察,原來自己已經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抓住她雙臂的手戰抖著,心跳猛烈敲打著耳膜,眼前微微發黑。
他等待著,等待著她的反應。
那一瞬間,短得仿佛是燧石擊發的火花,又漫長得猶如海底永無盡頭的黑夜。
暹熾的眼已然睜得渾圓,碧色的瞳人幾乎成了一線,猛然她發起狠來,焦躁地困獸似地掙脫著他的手。
“孚應,放開我!”
“不,我不想放。”
他似乎早就預料到她的反應,同樣倔強的抓緊她,不肯有一絲鬆懈。
見他這樣,暹熾反而靜了下來,兩眼直勾勾的看著他。
風似乎愈來愈大,鮮紅色的桃花滿天旋舞,卻無聲無息,仿佛在窺視著他們,在默默的忿懣。
好一會,暹熾才緩緩開口:“你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孚應,你還不明白嗎?一切都已經晚了,我們早就不可能了。”
她的眼碧白清明,遍是讓他無法開口的悲哀,被她這樣凝望著,他竟一時無法成語。
半晌,孚應想要開口,忽然覺得足踝一緊,低頭一看,一隻漆黑嶙峋的手從下抓住了腳。
孚應心口一窒,彈指射出一道金光,鬼手被震得粉碎。
鬼手飛散之處,冒出汩汩血泡,轉眼間,從落花下升起了千百幢幢綽綽的鬼影,團團圍住了孚應與暹熾。
孚應下意識地擁住暹熾,卻察覺到她的身體僵直如冰。
鬼聲啾啾,悲切地哀號著:“王妃……王妃,您是我們鳳凰族的王妃啊,為什麼要背棄我們,為什麼要同這個殺死我們的凶手在一起,您可曾記得我們死得有多慘……我們的頭顱就這樣脫離了身體……”
風起,雲聚,雲色已然變得烏黑,卻依然能看到厲鬼們摘下自己腐肉斑駁的頭顱,脖頸處的腐爛的肌肉、森森的白骨清晰可見,越發地觸目驚心。
孚應不由皺起眉,再看暹熾一時竟被那眼裏的神情駭住了,淺碧色的瞳仁變得深鬱,有如暴雨前沉潛浩大的雲渦,凜冽的寒光如閃電乍現。
鳳族的厲鬼們伸出了血淋淋的手,想要抓向暹熾,孚應雙手掐訣施起水幕擋住了它們。驀地一道白光從天而降,把厲鬼記得粉碎
一個白衣少年踏花而來,修長的眉、霜染的發、烏黑的眼,有著與孚應相似的五官,但眉宇之間卻流露著陰氣。
白衣少年走到孚應布下的水幕的麵前,笑盈盈地道:“哥哥。”
天地間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了,孚應聽見自己心裏有個聲音在說,啊,是他……我的弟弟,義濟。
少年揚起淡淡的眼睫,微抬的眼梢,猶如微風拂過的柳葉,細致而陰狠:“哥哥,它們欺負你,我來幫你處置吧。”
所有皆是模糊的,隻有義濟的一舉一動鮮明的映在眼內。義濟淩空躍起,素淨的和白袍,係著白緞的腰帶軟軟飄起,仿佛是一小截初冬的雪痕,飄在亂花的波煙裏。可出手卻是狠辣無情的,厲鬼們瞬間便化為一團團模糊的血漿,猩紅得盲了他的瞳目。
鬼聲慘叫和著淋漓的鮮血:“王妃,救救我們啊!”
孚應猶在呆呆的看著,身邊的暹熾驀地斜斜飛起,踩在飛花之上,一把掐住了義濟的咽喉。厲鬼們伺機上前瘋狂啃噬,等到義濟落到地上時,肌膚都已經爛了,仿若一具活屍。
半麵露出白骨的麵,一抹微笑浮上來,未經世事的天真和陰森。
“哥哥,我好痛,好痛啊……”
下一刻,長長的染著血細軟物體躺在孚應的掌心,還殘留著義濟的體溫。
義濟的後背肌肉撕開一道細長的口子,脊柱裂開,血咕咕的湧出。
是他的龍筋啊。
風不知何時已經止了,他的衣袖無風猶顫,義濟痛苦的悲鳴渺茫地響起,卻仿佛奈何橋邊,不舍晝夜的悲鳴。厲鬼們還待撲上去,他已經沒有了神智,隻有一個狂烈的念頭:他要殺死他們,殺死這些害死他弟弟的人,殺死這些抽了義濟的龍筋,讓他活活痛死的人!
都得死!
孚應握緊了拳,渾身的氣力凝聚在上麵。
他聽見厲鬼們的哀嚎和驚慌的尖叫,他甚至聽見自己的手掌穿過它們身體時發出的沉悶聲響,卻又都遙遠模糊的不真切。隻有肺腑深處的怨恨時真切的,仿佛灼熱的岩漿衝出,肆無忌憚的摧毀著眼前的一切。
直到一聲熟悉的呻吟喚回了他的神智,腳下已經全部是紅糊糊的又粘又滑血。
暹熾倚在樹幹上捂著胸口,織細的青絲淩亂的拂過潔白的額,點點的仿佛桃花花瓣的血跡流淌在她的手指和衣上。
那株桃樹正綻得淒豔,遮天敝地,無休無止的名狀,飛進了她的衣褶,衫子,寬袖,隻一刹,全開了。
她的眼就和身後的梅桃花一般輕輕顫動著……有著一種難言的傷痛和寂寞。
“恨我的話,就來啊!撕碎我,吃我的骨喝我的血,我等著你們。”
孚應恍恍惚惚看著暹熾的身影愈來愈淡,終於化成一道剪影,消失無蹤。
不!你怎麼還不明白,我不恨你,我……愛你啊!
他的手焦急的伸出想要抓住她,但觸手的隻是一塊稀爛的腐肉,義濟的白骨從陰鬱的樹根下爬出來,轉動著腐爛的眼珠,嶙峋的手攥緊了他的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