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綾忍不住回望宮殿中,那個黑色的落寞身影猶自怔怔地站著,在不斷落下的沉石中不閃也不避,恍若一尊雕像。
心中某一個堅硬的角落轟然坍塌,如果她並沒有取代曲清綾的身份,如果那個少女還活著,今日今時,那個人便不會如此痛苦了吧?
石塊不斷地在身邊落下,宮殿在身後坍塌,發出劇烈的爆破聲響。
淩浣日猛然之間伸手抱住了她,口中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你怎麼了?”她回過頭去。
“沒事,”淩浣日的笑容虛弱而疲憊,“我們快走吧。”
她扶著他向前奔去,驚覺他的腳步出奇的遲緩無力。來不及多想,她一手挽著他的手臂,另一隻手不斷揮出銀絲,將眼前墜落的大石移開。
不知攙著他跑出了多遠,腳下忽地踩了一個空,他們已經離開了宮殿。巨大的水流擊來,她在水中根本無法定住身形,隻有一刹那的時間,他們兩人的身軀便被卷入了洪大的水流中。
在那樣強大的潮流中,不管是擁有多麼高強的武藝的人,也不過如同一隻卑賤的螻蟻,更何況他們兩人都已筋疲力盡,隻得隨波逐流,等待著怒潮的平息。
即便如此,但終於脫離了那個危機重重的宮殿。她不禁暗自送了一口氣,回頭去望淩浣日。一連串細細的水泡從他的口鼻中不斷地冒出,他緊閉雙眼,仿佛在水中沉沉地睡去,對外界的一切變故都一無所知。
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他是什麼時候昏迷了過去?此時此刻,竟然連調節呼吸的能力也沒有了嗎?他經過的水流,留下了一條淡淡的紅色印記。即便迅速被水流衝淡,仍然源源不斷地從他身體中滲出。
她翻過他的身軀,背後赫然是一大塊鈍然模糊的傷口,看得出是受了某種重物撞擊的結果。方才……他抱住她的身軀,是因為來不及躲閃落下的沉石,而用自己的身軀去為她擋住嗎?
“為什麼?你這個傻子……”苦澀的液體突然無可遏止地從她的眼中掉落,“難道對所有的女子都這麼好嗎?”
他受了這般嚴重的傷勢,沒有任何時間拖延下去了。她雙手攬住他的肩膀,覆在他的薄唇上,將口中的氣緩緩度給他。
他的身軀微微一顫,因為缺氧的痛苦而蹙起的眉頭舒展開來。她將他的頭顱埋在自己的頸項中,感受著他緩慢而微弱的心跳。
“洗月……”她聽見他的胸腔中隱隱傳來震動,“不要再離開我了……”
身邊水流的壓力豁然而空,她雙足用力一蹬,帶著他浮出了水麵,泅水到了岸邊。
在水下的種種,恍若隔了一個世紀般漫長。等到他們上岸時,發現日已近暮。四顧蒼涼,隻有看不見盡頭的沙礫和岩石,放眼望去,杳無人煙。
原來是被溟水衝到下遊了。
“你醒了嗎?”曲清綾將淩浣日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將手抵在他的胸口,為他輸送真氣。
“曲姑娘,謝謝你……”淩浣日微微地笑起來,“我從未見過你這麼會關心人。”
“不是的,”曲清綾轉過頭去,不願麵對著他的目光,那會讓她心神不寧,“隻不過是因為你救了我。”
她的手和身體都是冰冷的,沒有絲毫的溫度,仿佛一個魅靈。而在這個荒寂的世界中,卻是這樣一副冰冷的軀體正緊緊地抱著他,維持著他的體溫。
在她的懷中,他突然覺得奇異的安穩和放鬆,那些江湖的風雲雷動,名劍山莊的母親和未婚妻,鐵律公子的束縛和麵具,都在一刹那離他遠去了。腦海中回蕩著如催眠般的聲音,誘惑著他在她的懷中就此長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曲姑娘,我很累……”他的聲音縹緲得猶如夢幻,“好累……累得都快要睡著了,你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好嗎?”
“那樣冗長無味的故事,你不會有興趣聽下去的。”曲清綾輕聲歎道。
“不,”淩浣日閉上眼睛,“我很願意聽。一直以來……都很想知曉你的過往。”
“那麼,請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曲清綾低下頭,終於問出了那個在心中隱忍已久的疑問,“在幻世節的溟水中,你究竟看到了誰?”
淩浣日睜開眼睛,縹緲的目光穿透了重重的迷霧,仿佛在刹那之間回到了那幽深淒怨的幻世節,燈火萬盞隨波起伏的溟水之泮,波紋初定,在水下與他對視的人影緩緩聚攏,恍若她真的存在於水下的另一個世界中。
那目光,分明就是容洗月了。他俯下身軀,想要把她看得更清楚些。
已經十年了,她還是如十六歲時那般明麗吧?
然而,那個人的臉龐卻是曲清綾。他的瞳孔因為震驚而放大,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但他絕對不會認錯。心中驚慌莫名,夾雜著喜悅與疑惑,他伸手探入水中,破壞了那個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