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萬裏無雲。
從窗口往外看,天空湛藍,一叢飛鳥翱翔,在殿外的白玉石上投下一串串飛躍的姿態。
富貴趴在窗欞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拿著那把隨身攜帶的黑木扇子在指指點點,似乎在數著地上的影子。
臉上的表情一副恣意,甚至唇角有點上翹,微微笑,似乎十分興致盈然地自娛自樂。
釋墨一臉文秀,在紫檀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手上捧著一杯茶,不可思議地白了他一眼。
他看不透。看不透這個意態瀟灑的少年,他明明似乎隻是愛玩愛冒險愛刺激,玩瘋了還可以寒冬鑿開冰層,躍到凍河下麵捉魚,甚至可以弄個大紙鳶從高山上飛下來,飄山過河。
那時候的笑容竟然單純可靠得像一個孩子,連眼睛裏的光亮也如春天的河水般清澈,一見到底。明明是一個長也長不大,大也大不透的孩子。可是,總是有些時候,出人意料——
釋墨剛放下手中的茶。
殿門外便走進來一位年紀輕輕的宮人,朝兩位宣道:“釋大人,香公子,皇上召見!請隨我來!”
釋墨站起身來,朝他一笑,“有勞公公!”雙手順便整了整衣衫。
富貴懶洋洋地站直了身,嘴角含笑地看著釋墨。
釋墨白了他一眼,悄聲道:“走啦!”舉步當先走了出去。
富貴慢悠悠地跟在他的尾巴後,踩著夕陽照著釋墨的影子,興致盈然。渾不把入宮覲見皇帝當作一回事來看!
沿著畫廊走過剛才歇息候宣的偏殿,往後而去,拐了一個彎,迎麵而來的便是皇帝批閱奏章的地方——望山書房。
世事一坎坎,人麵一張張,欲站最高處,望盡人和世?
富貴微微一笑,回環了一眼輝煌而莊嚴的宮殿。層層屋簷鱗比,道道宮牆回環,暮氣將臨之際,叫人無比壓抑。
他想起,南弈曾說,當初我真想真娶了她,免得她嫁到皇宮裏來!當時說這話的時候,南弈的神色那樣黯然,仿佛皇宮裏頭養著一頭吃人飲血的怪物。
可惜,最終南弈都沒有娶她。
因為她等的人是這玄鳳宮裏的人,她的心裏緊緊惦記著的人從來不是南弈這個人!
不知道那故事中的姑娘,如今在這玄鳳宮裏住得怎麼樣了?
而她心中那個念念不忘的人,又將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又將是一位怎麼樣的皇帝呢?
富貴一臉的興致,眸光漸漸深沉。
隻聽那位年輕的公公,稚氣的聲音在清暮中升起:“宣……皇上意旨,釋大人覲見!宣……皇上意旨,香公子覲見!”
跟隨著釋墨的腳步跨進望山書房那高高的門檻——殿內俊繡的四季高柱撐起亂金錯彩的琉璃乾廬,中央一隻黃金外漆的鳳頭大鼎,裏麵焚著檀香幽幽,白煙陣陣。
皇帝南麵而坐,坐於玉案之後。
從富貴所站的地方向左抬眼望去,一道長廊二十步,卻偏偏感覺無端的深遠。皇帝坐在長廊的盡頭,那裏無疑又是一個內殿,一眼望去,入眼的全然是一摞摞書卷和裝放書卷的黑漆榛木書架。
除了這些,皇宮自有皇宮的氣派。
錦綢絲緞,茶碗盤碟,珍寶奇花,糕樣鮮果無不是色彩鮮豔光彩奪目的,就這麼一片片,一點點的五彩紛呈的顏色彙聚成皇宮的繁華與琳琅。可是這些顏色,這些一件件的物品,卻沒有使人眼花繚亂的感覺,更沒有什麼喧賓奪主的感覺,都似給什麼統領著,一樣樣,一件件都是那樣的整齊,那樣的韻致,僅僅隻是恰如其分地烘托出這裏是皇宮的氛圍,服帖在這裏是皇帝批閱奏章的氛圍之下,沒有一樣東西是出軌了的。
縱然一眼望來,可見之物是如此之多。
但第一眼瞧見的,還是那一襲仿佛聚了光般的烏衣,沉色的烏衣。
這件烏衣穿在一個人身上,它除了刺繡精致之外,在富貴眼中再無特別之處。而特別的是穿著它的人——他白玉無瑕的麵容,清雋至極,仿佛是天上的一抹雲,隨時可以飄忽了去。
偏偏,他眼中的光彩那麼的聚人心!
望了他一眼,再也無法轉移視線去望別的人,或別的物!
他就像主宰,不但主宰著這裏麵的一切事物,更主宰了所有見到他的人,甚至是人的心——
他的眸光,也朝他望來——澄湛而犀利。
無法說清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既不似水,亦不似劍,隻是沒有腦袋中所想象的那種身為帝皇的高不可攀與森嚴冷厲。
這種眸光近乎平和的,沒有侵略的感覺,卻讓你真真實實地感覺到他是一個強者,一個主宰著燕洲大地的強悍之主,絲毫不容人侵犯!
一種無形的強烈的意識,大到令富貴為之吃驚。
“微臣恭請皇上聖安!”
釋墨的聲音響起,人同時跪了下去。
皇權在上!
一向沒有強烈尊卑感覺的富貴,此刻嗅到了空氣裏的異常。他唇角上翹,既來之,則安之,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隻是聲音沒有釋墨的恭謹:“草民叩見皇上!”他的禮,也沒有釋墨的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