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禾的房間裏。
蕙風派的房子特別多,所以輕禾雖然隻是仆役,卻也有單獨的房間,房間樸素,卻也是桌椅齊全。
慕秀林剛剛查看了輕禾扭傷的腳踝,現在正在給輕禾臉上的傷口上傷藥,那是一種他隨身攜帶的傷藥,裝在極為精巧的一個小瓶子中,是透明的膏狀,抹上去舒服得很。輕禾本來跟慕秀林說傷口已經結疤,並不要緊,但是後者表情依然平靜文雅,卻絕對沒有給她反對的機會,徑直輕輕仔細地敷了上去,連同她同樣被劃破的雙手。
兩人上藥時貼得很近,其姿勢比起以前執手習字更加的曖昧,但是輕禾並沒有慌亂,心裏反而非常的安寧,她的性子中本來就有灑脫不羈的部分,在慕秀林懷中的那一場痛哭之後,一切也就仿佛回歸到了從前一般,她的心裏盡管仍然有著傷痕,但是已經恢複了那種。
那是一種可以治愈傷痕的,在她心中重新慢慢生長。
那瓶傷藥好似很值錢的樣子,但是慕秀林卻毫不吝嗇,幾乎將它用完,輕禾自己都覺得可惜,但是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
傷口終於全部處理好,慕秀林輕呼了一口氣,將周圍整理好,道:“傷藥是神醫雲家的特質傷藥,效果是普通傷藥的數倍,而且絕不會留下疤痕,你放心。”
“其實留下疤痕也沒什麼關係……”輕禾自顧自地笑了一聲,“或許破了相田家就認不出我了呢。”
“不要這麼說。”慕秀林忽然抬起頭,雙目明利地看著她說道,語音平常,卻有著毋庸置疑的氣勢。
輕禾眯眼一笑,“好,是我不對,說好不提的……”她整好衣服,要從床上下來,“我去給你端夜宵來。”
她好似成了習慣,慕秀林有點哭笑不得,伸手攔住了她,“這裏不是知意樓。”
輕禾怔了怔,忽然又是一笑,“是啊,這裏不是……”她說完便咬了咬嘴唇,這裏不是知意樓,卻仍然是他們兩人……這樣獨處。
“你今晚最好早點休息。”慕秀林說道,“這樣有助於藥效發揮。”
“可是這個時候我睡不著。”輕禾歎氣。
“睡不著可以躺著。”慕秀林道,沒有夜宵,他便隨手捉了桌上的蜜餞來吃,姿勢照樣優雅,語氣照樣平常卻不許質疑——就像在知意樓裏告訴她不能這樣執筆不能這樣寫字一樣。
真真是完全回去了麼……輕禾暗自翻了翻眼睛,卻還是莞爾一笑,報了被褥徑自躺下。她合上了眼睛,卻真的是睡不著,慕秀林也沒有走的意思……
她眯著眼睛偷偷看他靠在桌邊的樣子,忽然發現對方也轉過頭看向他,而且眼神裏一點詫異也沒有,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輕禾便索性睜開了眼睛,忽然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逃走……而是留在了這山中?”
慕秀林答道:“你不可能向前走,因為在艄公山脈出口的長平關,就有金刀田家的人在等候,說不定還會有齊天侯的幕眾,”他的語氣中有著歉然,“在帶你走的前一天,我就已經知會了田家,讓他們在艄公山脈北麓的長平關接人。”
“那麼你怎知我不是原路返回?”輕禾又問。
“你肯定沒有走,這一點在我想起這裏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蕙風派時便已斷定——因為我在山中行走時,聞到了鴨子湯的味道。”慕秀林一笑說道:“如果有個漂亮的女孩子天天晚上來給你送一盅她自己燉得很好喝的鴨子湯,那麼這種味道你大概不會輕易忘記。”
輕禾呆住,忍了好久,終於忍不住“撲哧”一笑,“你的鼻子還真好使。”她本來就不是一般的嬌羞小女孩子,說完了又眨眨眼睛補充道:“而且嘴巴也很甜。”
慕秀林神色如常,道了聲“過獎”然後又問向她:“為什麼你會對此地如此熟悉,而且能輕易找到廚娘的活兒在這裏住下……蕙風派……好像是一個很古怪的派門,不喜生人接近。”
“因為我再來知意樓之前,就到這裏來過。”輕禾說道,“進來蕙風派的方法同樣很簡單,那時我正在山間烤一隻兔子,正巧有蕙風派的弟子經過,便……”她“撲哧”一笑,“便忍不住繞著我轉來轉去,我看他可憐,便讓他嚐了一嚐,之後我再提起這件事兒,他便一口答應,我那時便做了一個多月……之後又找了個借口離開此處,來到了安陽,知意樓。”
慕秀林道:“為何你對知意樓如此執著?”
“因為我喜歡。”輕禾學著慕秀林的口氣悠然道,“喜歡是沒有原因的。”
慕秀林也是一笑,微微闔了眼,像是在回憶著什麼,長長的睫毛投映在臉上甚是好看。
他忽然說道:“你晚上睡覺不安穩,可是?”
輕禾怔了一下,有一會兒才道:“那又怎樣?”
“不怎樣。”慕秀林道,“隻是如果不是這樣,你不會在第一天晚上半夜來到我這裏,”他緩聲道,卻一針見血,“從你的房間裏根本看不到我這裏的燈光,隻能是……你睡不著,在外麵閑逛時發現的。”
輕禾輕輕歎了一口氣,“反正你早知道了我的身份,傻瓜的人是我。”聰慧的女子必定驕傲,但是她卻從來不嘴硬。
“那麼晚上為什麼睡不著?”慕秀林柔聲問。
“……也沒什麼,總是怕家裏來人抓我,所謂杯弓蛇影而已。”她停了一會兒,平靜地說道。
慕秀林沒有接著回答,忽然間折過身子,坐在她的床邊,拿了被卷鋪開,和衣睡下。
輕禾即使是再灑脫不羈,也嚇了一跳,半個身子都坐起來,緊張地看著慕秀林,後者卻神態自若仿佛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眼睛都微微合上,像是已有睡意,而且床榻很是舒服,馬上就要睡個好覺一樣。
輕禾這樣瞪著眼睛看了他半天,直到慕秀林好似隨意翻了個身轉過來與他對視,他一雙眸子裏有著兀自流轉的神光,看上去很好看,而且很誠懇,他同樣用很誠懇的語氣問道:“怎麼了?”
那語氣就好像他睡的是自己的床,而自己是闖進來的那個人一樣。
輕禾氣到無語,慕秀林看了看她的樣子,才“哦”了一聲補充道:“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一個男子上了一個女子的床,與他同床共枕,然後還一本正經地對那個女子說“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這件事講出去真是很滑稽,不過因為對方是慕秀林,仿佛就變得——正常了許多。
慕秀林說完這句話之後又轉過身去,好想要徑自睡著一般。留下輕禾定定地看著他,一直看到心裏的暖意忽然間更盛,得……令人感動。
她好似才明白過來:他……原來是怕她睡不安穩,來讓她安心嘛……
她又忽然想起車上的那個吻,她本來不願意回憶起這裏,因為緊隨其後的便是……她還記得當初的心如刀絞,越是喜歡,越是尊重,受到傷害時便越是無可忍受。但現在忽然間可以回憶,而且越回憶越是甜美,是因為……一切都回來了嗎?
好在一切又都回來了。
她又悄悄地躺下,沒有麵朝裏側,而是朝外,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背影,他微瘦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