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秀林傷勢本來就沒好,在輕禾的一拉中,很沒麵子地摔暈了過去。而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一輛奔馳的馬車中。
他試著坐起來,感覺胸口的疼痛已經變成了些微的麻癢,這是將好的趨勢——他眉毛一挑,隨即便知道了是怎麼回事。
“你怎麼也來了?”他直起了身子,衝著車廂前壁歎了口氣。
“如果我不來,說不定你已經變成了一隻鬼。”在他身後有一個很愉快的聲音說道。
慕秀林懶得回頭,直接道:“輕禾呢?她怎麼樣?”
“輕禾?輕禾是誰?”後麵的聲音奇道,但隨即又好像醒悟過來一樣,“啊”了一聲,“莫非就是讓你摔暈了過去的那個小丫頭?”
“自己本來就是小丫頭的人沒有權利這麼叫別人。”慕秀林眼睛都不抬,懶懶地說道。
他話音剛落,一陣風就從身後刮到了身前,一個聲音飛快地說道:“誰是小丫頭,姓慕的我不要你知恩圖報就算了,還汙蔑我的人格——哼!早知如此我給你的藥中加上三斤黃連!”
那聲音本來應該是做發怒狀,但實在是因為太過清甜,聽起來反而更像是嬌嗔,慕秀林一皺眉頭,抬眼看著對麵之人——那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臉蛋圓圓,眼睛圓圓,卻穿了一身男人的長褂,還是大號的,頭頂上又帶了另一個超大的布帽,險些遮住了她半個臉——這一身打扮寬鬆得就像是在穿著睡袍一般,虧得她還很努力地端起肩膀不讓衣服滑落……
“沈如如——”慕秀林慢慢道,“你穿著這身衣服熬藥,也不怕燒著袖子進而將整個馬車燒掉……”
那個叫沈如如的少女翻了下圓圓的大眼睛,“放心,我早就習慣了——”她看著慕秀林,忽然感歎道:“你既然這麼怕死,為什麼放著好好的主管不做,趁著知意不在跑出來調查什麼平安行珠寶失竊的事情,唉——害得我和知意找了很久很久——”
如果輕禾知道偷跑出來的其實不隻是她一個,還有這個說是要來抓她的慕秀林——其實自己也是偷偷溜出來的,說不定會呆了呆後一直笑出眼淚來。
“不要把你自己算進去。”慕秀林卻很不客氣地說道,這麼多年他早就知道,沈如如她雖然是知意樓六閣主之一,而且是藥王穀的唯一傳人,但是絕對是能躺著不會坐著,能坐著不會站著,多走幾步就像是會要了她的命一般。
“但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沈如如一副“就是因為你,我才跑了這麼遠的路累死了”的神情,“我一直以為你是知意樓裏難得一見的正常人。”她望著慕秀林,目光中有著稀奇,“沒想到你也有不顧一切腦袋抽筋胡鬧的時候。”
“誰說我不正常。”慕秀林懶懶地說道,“既然我很正常,為什麼就不能做你們做的事情——平安行的事情拖了很久一直沒有眉目,我統管所有賬目,當然比你們上心著急。”
“於是就著急到了不顧一切地陪著一個小姑娘去深入老巢?”沈如如說話倒是不嫌累,一張嘴動得飛快,而且口氣就好像她年紀大得可以當他的姑媽了一樣,“你根本不會武功,這不是腦袋抽筋了是怎樣?”
她這番話換了說誰誰怕是都要惱羞成怒,但是慕秀林卻隻是笑了笑,那笑中的意味是——你不懂。
沈如如皺了眉頭看著他這樣笑了蠻長的時間,終於撇撇嘴,“你沒救了。知意樓裏難得的一個正常人啊——”她哀歎著,“我還是讓知意來勸你好了。”
她說完就跳出了車廂,不一會兒,簾布又再度掀開,當然,進來的已經不是出去的人。
而是知意公子。
他一身普通的淡青長衣,輕冠束發,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他彎腰進了車廂,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坐了下來。
可是任誰都不會把他看作是普通人,隻要是他還是知意的時候,哪怕是他著最普通的服裝,有著最普通的表情,那一種氣質,仍然可以普通人令人為之神奪。
但慕秀林顯然是看慣了,他看他進來,笑了笑。
“師兄。”
他一開口竟然是這個稱呼,天下間估計沒有幾個人會知道,知意公子曾經在天樞宮呆了一年有餘——他也是天樞宮唯一收的一個帶藝拜師的弟子,而且是主動請他來的。
宋知意一笑,道:“你身為知意樓總管,此次趁我不在,暗中獨下安陽——現在又叫我師兄,所意為何?”
慕秀林答道:“我擅自,本為失職,這一點回去之後自會領責。”他的話語很平靜,複又問道:“蕙風派的事情怎麼樣了?”
“蕙風派的事情,我已經讓隨後來的小肖處理,”宋知意說道,“何無量……此人我一見麵便已認得,他原來是家父手下,知意樓剛成立的時候,他還在總樓任事,知意樓隸下的平安珠寶行修建的時候,他曾經負責給來到安陽的各名工匠提供住處。我想,在這個時候,他就可能是機緣偶然地看到了圖紙,於是動了心思……至於這個蕙風派的成立,究竟動機是不是隻為了奪取珠寶,已經不知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慕秀林歎了口氣,“何必呢?”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不能用理智解釋。”宋知意還是平靜地說道,說著還轉頭看了慕秀林一眼。
慕秀林知道他這句話的雙關意味,眨了眨眼睛笑了笑,“師兄,我還有句話想說。”
“你不必說,”宋知意接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自己做出來的事情,自然也由你自己來負責收拾。”
他說完了這句貌似是指責的話,就起身了車廂。隻留下慕秀林一個人在車廂裏,後者眼珠微轉,神光流轉之間,卻絲毫不見驚慌之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輕禾。”不多久,他便對著空氣叫道。
“你怎麼知道我在外麵。”一聲貌似婉歎的感慨,車簾掀開,正是輕禾。
她換了身衣服,越發顯出她天生的那種出自名門的柔美大方,在他身邊坐下,看著他,神情安靜溫柔。
慕秀林微微地笑著,握住了她的手,“知意跟你說了什麼?”
他這句話問得很是突兀,但是輕禾卻不意外,想了想後道:“知意公子先是告訴我,蕙風派的事情多虧了我們,才得以揭破,並向我道謝。”她說到這裏有些不好意思,“其實那隻是我跳下去的地點比較巧……”
慕秀林一笑,示意她不要想這些,繼續往下說。
輕禾便接著道:“然後他——”她說到這裏眼睛中有了奇異的神情,“他問我,想不想留在知意樓。”
慕秀林聽到這句話忽然手上一緊,忽然低聲地笑了一聲,“他真的這麼說?我想的果然沒錯。”他轉頭麵向輕禾,“你知不知道,他這麼說的意思就是,田家尋你回去的事情,他,也就是知意樓,並不再插手。”
輕禾的眼睛也微微地亮了起來,“你是說——”她說話有些困難,“你是說,他知道了這件事情的原委?他是怎麼知道的?我,我又沒有告訴他——”
“知意並不知道。”慕秀林說道,“我也還沒有機會好好地跟他說。他肯不插手,也隻是因為——”他頓了一下,“也隻是因為他願意相信我。”
隻是因為相信……輕禾看著慕秀林,她也許還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但是心裏已經是喜悅和溫暖,“我真應該多謝知意公子。”她的眼神也愉快了起來。
慕秀林卻隻是深深地看著她。輕禾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田家已經知道她在這裏,即使是知意樓可以放得下,那麼田家又怎麼能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