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川邊的清晨,總是微微有著薄霧卻又清新沁涼的。河水兩邊的石頭堤壩上有些水鳥在眯眼休憩,白白灰灰錯錯落落,映著綠樹林的背景和水波,真是很怡人的畫麵。
一個人在唐川邊緩緩地步行,其實他已經在這裏散步了一夜,直到現在七點二十九分,陽光已經快要明豔起來的時候,他才在河邊的一個地方停了下來。
他的個子很高,發色微略有點褐,眼眸的顏色有些淺,鼻梁很高膚色雪白,很像中外混血兒,頗有些貴族品位,身上穿的和戴的,都是昂貴的品牌。
他望著河對岸,那邊有群小學生嘻嘻哈哈手牽手繞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從水淺的地方過河,走進他身後不遠的小學裏去。聽說這唐川河水深而且急,河床的根基不好,建橋的難度很大,但如果建了橋,會比較安全吧?
唐川湍急的河水映不出他的麵容,隻能照出他衣領的白色在陽光下是那麼的白,白得像光一樣。
幾隻藍色的小灰蝶在他頭頂翩翩地飛,轉了幾圈,飛向陽光更強烈的地方。他望著河裏的模糊不清的倒影,突然“啪”一聲一手重重打在他自己臉上,自言自語:“我到底是怎麼了?”
他是木法雨。
自從有“人類”這個種群開始,他就是種群中的狩獵者。他操縱洪荒猛獸怪鳥惡蟲,他呼喚妖魔鬼怪魑魅魍魎,他是惡欲、恐怖、災荒之王,吃人為生。但是自從在唐川裏獲得他缺少的心髒複活以後,鍾商市……修橋……顧綠章……上學……父母……各種各樣奇怪的思維常常浮現,他分明沒有理解過那些事,但是卻能將某些細節回憶得很詳細。
回憶得最清楚的是有個女孩,抱著課本靜靜坐在身邊的樣子。記憶裏頭頂上有棵大樹,陽光透過樹葉淡淡地灑在身上,她唱了一首兒歌,唱歌的時候有人握住她的手,但是什麼也沒說。
那首兒歌好像是這樣的:“一棵樹的枝上,有花會開。花會開的理由,事關無暇。一樹花開的感受,看溫暖溫柔的枝椏,天空下,樹後邊,有晚霞,人海中的彼岸,開滿櫻花。彼岸上的天空,沒有烏鴉。對岸忙碌的世界,全都不知道在幹嗎,薔薇花,往籬笆,上麵爬……”
那個女孩,叫顧綠章——就因為這樣,他非殺了顧綠章不可!
卻又似乎不能做到親手當麵殺死,存在很多模糊的東西,她的眼睛、她的微笑、她的溫暖、安靜、緩和、細心,讓他不能隨心所欲。
非殺顧綠章不可!
絕對謀殺!
“這位先生,幫我們照個相好嗎?”身後傳來燦爛的少女的聲音。
木法雨轉身,身前是一對很年輕的情侶,依偎在一起笑得很幸福,像一朵小花依偎著一棵小樹。他接過相機“哢嚓”一聲給這對情侶拍了一張合照。
“謝謝!”少女歡呼著跳過來,木法雨把相機往她手裏一塞,雙手插進外衣口袋裏,掉頭就走。
“唉?他就走了?我還想叫他和我們合照呢,長得輪廓那麼深的中國人很少見,他一定是混血兒。”少女撫著被風吹亂的頭發,陽光下笑得可愛如蘋果。
木法雨走過唐川公園的樹叢,同樣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紅色花叢裏有個嬌俏的少女奔了過來,“先生,不好意思幫我們拿個……”
“啪”的一聲悶響,少女的身體陡然飛出去撞在十米以外的公園圍牆上,連一聲也沒吭,鮮血在雪白的圍牆上濺成詭異的放射圖案,就像小學生用妖豔的紅筆在牆上畫了個不合格的太陽似的。
七點半的唐川公園裏遊人很少,一切發生得太快,少女的男朋友仍在紅花樹下慵懶地閉著眼睛睡覺,十米以外偏僻角落撞擊的聲音聽來就像有個打籃球的男生不小心跌倒了半天沒有爬起來一樣。
木法雨的腳步沒有稍微停頓過,筆直穿過花叢,走向唐川的彼方,背影逐漸朦朧淡去,最終消失不見。
那紅花樹下的男孩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坐起來四處張望,奇怪,她到哪裏去了?
十米外雪白圍牆上那已經變黑的恐怖太陽刺眼奪目。
午間新聞。
鍾商市唐川公園又發生一起離奇命案,死者隻有十六歲,是個年輕得隻能以“稚嫩”形容的女孩,多才多藝,會彈琵琶,已經申請離開這座可怕的城市,過幾天要乘飛機去墨爾本定居了。
她死在夏日清新的早晨。
顧綠章在家裏吃早飯的時候看到了新聞,媽媽說了句話“晚上你就不要再出門了,最近很危險。”她微微一顫,是的,最近這個城市很危險,但是為什麼呢?是因為前幾個月的下午自己家裏無意召喚了遠古的神獸?還是有別的原因?
比如說那個感覺很像國雪的男人?
唐川?
她始終覺得,那是有聯係的,隻是其中有個關鍵被她忽略了。
現在這個很像國雪的男人操縱著殺人的蝴蝶在鍾商市肆無忌憚地行走,用那雙國雪的眼睛看殺戮,感覺就像國雪被迫不斷犯罪一樣。她和國雪或者都有些像小桑說的那樣,太理想太幹淨,有道德潔癖,所以無法容忍這樣的事。照這樣下去,鍾商市會有越來越多人死,小薇,他能救人,可是他不救!他隻是——他隻是等事情發生了、等別人痛苦的時候向他求救,他才施恩一樣冷漠地賜予大家活下去的方法,他從來不願去做救世主,在事情還沒發生前抓住那個操縱蝴蝶的男人,阻止他害人!
為什麼能做到的事他卻堅持不肯去做?
為什麼能夠那麼殘忍開口叫別人去死?
小薇,對不起,我知道自己想的事近乎瘋狂的苛刻,可是我真的做不到讓自己不恨你,我不知道為什麼做不到不恨你。我從來沒有恨過任何人。
“綠章?”媽媽有些奇怪了,“怎麼不吃飯?在想什麼?”
她悚然一驚,“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