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2 / 3)

雪君逆著人潮往前衝,手腳並用地爬上一人多高的刑台,鬆開瑞亭的繩子。

“梅姐姐?這是……”瑞亭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先不要問,快跟我走。”雪君顧不了許多,拉著她就跑。

“啊喲!”瑞亭腳下踉蹌,被腳鐐絆倒。那鐐銬有手腕粗細,起碼二十幾斤,她先前受了刑,身上傷痕累累,根本一步也走不動。

雪君扶起她,想要背著她走,剛背轉過身,就聽下麵有人喊:“妖女要逃。”

這一聲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刑台上來。雪君心下一涼,抬眼望去,隻見二十名大內侍衛以最快的速度包圍刑台,拉弓搭箭,齊齊對著她們。士兵已分批將百姓攔住,部分人手還在搭救監斬席下的同袍,外圍埋伏的人手依然動也不動的堅守在原位。倪荊治軍一向以嚴謹高效著稱,沒有主帥命令,就算天塌下來他們也要堅守崗位。這是身為一名將軍的驕傲,但此刻,倪荊卻如此痛恨他的驕傲,他多希望他的手下是一群酒囊飯袋,這樣鳳兒她們就有機會趁亂逃走。

倪荊飛身落到高台上,腳下踏著燃了一半的木材,望著雪君,伸出左手道:“鳳兒,放下她,過來。”

雪君下意識把瑞亭抱得更緊,哽咽搖頭,“不,我絕不會丟下她。”

“鳳兒!”他輕喝,卻隻得到她更堅定的眼神和更心痛的神情。

盧明快步過來在倪荊耳邊說了什麼,他臉色一變,直覺朝監斬席掃了一眼,低聲道:“排查人群。”

盧明點頭,退下去。

雪君看向監斬席,意外竟沒看到慶王爺,她心中若有所悟,突然站起身揚聲道:“倪荊,你還不明白嗎?瑞亭不是什麼妖女,她是神女,有天神護體,你們要殺她,就是逆天而行,要遭天譴的。這場大雨就是最好的證明!”

“轟!”人群中一片嘩然。

“鳳兒!”倪荊惱了,“你在說些什麼?還不趕快過來。再遲一步,你們倆都要萬箭穿心。”

“哈哈哈哈!”雪君仰天大笑,“倪將軍,你在威脅我們嗎?你可知你剛才一句萬箭穿心已經冒犯了神女,如果你不立刻命令弓箭手撤離,就會遭到報應。慶王就是你的前車之鑒。”

她的話一出口,監斬席那邊又是一片嘩然。

瑞亭拉她的衣袖,小聲道:“梅姐姐,你瘋了嗎?”

她壓低聲音:“別說話,這是我們惟一的機會。”雪君小心注意監斬席的動向,心知慶王爺一定是出了什麼意外,搞不好是被砸死了。她不知道的是,慶王爺消失了,就在棚頂倒塌的一瞬間消失了。

雨還在下,絲毫沒有減緩的趨勢,雷聲滾滾,轟然不絕。人群的騷動越來越大,似有控製不住的趨勢,有人在傳:“冬雷陣陣,必生異相。”

倪荊和雪君對峙著,雨水順著她的鬢發滑過臉頰,打透了她的衣服和繡鞋。他眼前突然浮現普濟寺禮佛那日,細雨蒙蒙,山路崎嶇,她趴在他背上,濕漉漉的秀發搔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言細語:“倪荊,我想我開始喜歡你了。”禪夜大師說她隻有十八年的陽壽,是有人篡改了她的命盤。她說她來自未來,是不小心闖入這個時空的靈魂,夏瑞亭跟她一樣,所以她拚死也要保護她。他明知她剛剛說的是謊話,是在妖言惑眾,可此時此景,若借著這妖言可以救她們兩人的性命,那麼就由他不忠不義一次又如何?

突然想通了,他臉上不由露出一絲微笑,他背對眾人,隻有雪君和瑞亭能夠看到他的表情。雪君詫異,不明白他突然笑什麼。他握住佩劍的右手鬆開,輕輕搖了搖,啟口道:“撤!”

幾乎同時,又一個閃電劃過,雷聲在刑台上方炸開,一個侍衛手一抖,箭弩疾射而出。雨聲混淆了倪荊的耳力,當他看到箭時,箭身已經越過他直奔雪君。他一躍而起,伸手去抓箭尾。接連兩個閃電劈下,劈斷了捆綁瑞亭的柱子,電流順著雨水撲上瑞亭的腳鐐,發出閃爍的藍光“劈啪”作響。藍光籠罩了夏瑞亭和梅雪君全身,箭弩在此刻到達,倪荊抓住了箭尾……

一切隻發生在眨眼之間,倪荊呆呆地盯著前方一點,手中握著半截焦黑的箭尾,眼前的兩個女人在電光中消失了,活生生地消失了。他腦海裏隻有雪君瞪大的雙眼,她甚至來不及發出聲音。所有人都嚇傻了,百餘人的刑場,沒有一絲人聲,隻有“隆隆”的雷聲和“嘩嘩”的雨聲……

10

啊,好疼!為什麼每次睡覺醒來都像被人狂扁了一頓似的,全身上下沒一處不疼?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不用睜眼也知道在醫院。

醫院?!

梅雪君霍然張眼,眼前是白的牆白的頂棚白的床單,可是沒有了白蚊帳,耳邊還響著醫療器械的滴滴聲。是醫院,真的是二十一世紀現代化的醫院!天啊!她回來了!

“小雪,你醒了。”姚菲兒的驚呼從門口傳來,然後一下子撲到她跟前,一把抱住她,“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你快嚇死我了。”

“菲兒?”她遲疑地輕喚,生怕又是幻覺。

“小雪,你怎麼了?怎麼好像不認識我似的?天啊,你千萬別是電壞了腦袋。醫生——醫生——”姚菲兒大呼小叫,差不多把整個急診科的大夫都叫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病危了呢。

“一切正常,你們可以回去了,以後小心點,觸電這種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

“是是是。”菲兒忙不迭地點頭,一見到帥哥醫生,她的態度就特別殷勤。

一路上梅雪君都有點呆呆的,仿佛還在做夢,校園內什麼都沒變,花沒有謝、草沒有枯、樹沒有落葉,就連路中間掀開的下水井蓋都攤在原來的地方。

菲兒挽著她的胳膊說個沒完,“你昨天晚上可嚇死我了,“砰”一聲就倒在床上,手腳冰涼、臉色鐵青,跟個死人似的。幸虧隔壁的阿眉學過急救,又是敲心髒又是人工呼吸的,總算緩過一口氣,不然叫救護車都來不及。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好好謝謝人家。”

“昨天晚上?”雪君喃喃重複,目光有點遲鈍,“菲兒,你說我觸電是昨天晚上?”

“對啊,算一算你昏迷了快12個小時了。小雪,你沒事吧?怎麼傻傻的?”

“12個小時?”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小雪,你不要嚇我,你沒事吧?帥哥醫生不是說你一切正常嗎?”菲兒眼睛貼在她麵前,手指用力扯她的臉,“你看著我,我是誰?”

“嘶——”好疼,會疼就不是做夢,可她在那個噩夢中也會感到疼。但扯人臉頰是菲兒的招牌動作,能把人家的臉捏到變形還理直氣壯的人也隻有姚菲兒一個。沒有錯,她回來了,她是真的回來了,而且身邊的一切都沒變,她隻是昏迷了12個小時,隻是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而已。現在,夢醒了。

“菲兒!”她激動地叫,一把摟住好友,一迭聲地喊,“菲兒菲兒菲兒,你是菲兒!”

這下換姚菲兒傻了,被動地回抱她,納悶地咕噥:“認識我也不必這麼激動吧?”

終於脫離了那場噩夢,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怎能不激動?雪君緊緊地抱著菲兒,趴在她肩頭號啕大哭,劫後餘生大抵就是這種感覺吧。隻是這個夢,好真實好真實,真實到她似乎還能感覺到倪荊的擁抱,聽到他的聲音,聞到他的氣息。這是夢是幻還是真?

為了感謝阿眉,順便給她壓驚,十幾個要好的同學晚上一起出去吃飯。姚菲兒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一小杯米酒,一定讓雪君喝,說是壓驚的偏方。米酒喝下去,辛辣刺激,不像中秋夜喝的那種香醇,倘若僅僅是夢,為什麼夢中米酒的味道她都記得如此清晰?她更加記得,那夜醉過瘋過之後,在月夜中教他跳四步,他踩到她的腳,她踩到他的腳,他抱她進房,說這樣就不會踩到腳了。她甚至清晰地記得他的每一吻,每一次觸碰,雖然那不是自己的軀體,但知覺卻如此深刻。

“小雪。”菲兒叫,“你的臉怎麼那麼紅?”

“啊?”雪君敷衍,“酒太烈,我恐怕醉了。”

是醉了,不然為何會哭?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入杯中,給那辛辣的米酒加入鹹澀的滋味。辛辣鹹澀,不該是愛情的滋味,卻是她噩夢一場對愛情的體會。

菲兒忙不迭地跟同學們解釋:“對不起對不起哦,她喝醉了,我不知道她醉了會哭。”

那一夜,她不知道如何回到宿舍,也不知道究竟流了多少眼淚,隻是第二天一早醒來,發現枕巾都濕透了,眼睛腫得像核桃。菲兒告訴她,她夢裏都在哭,一直叫著同一個名字,可惜聽不清是哪兩個字。

日子仿佛回到了原本的軌道,雪君周末給媽媽打電話,沒有告訴家人她觸電的事情,怕家人擔心。考慮到學生的生命安全,宿舍樓整體換了新電扇,清理舊電扇的時候,工人從扇葉中清出一些未燒盡的紙片。

菲兒邊清掃邊抱怨:“租書店老板太黑了,這麼破的書還要我們原價賠償。”

“菲兒!”雪君從床上彈起來,“你看過那本書,裏麵講了什麼內容?”

“哪本?《送子丫頭》?”

雪君連連點頭,“就是那本。”

“我還沒來得及看呢,隻是租的時候大概翻了翻,好像是什麼將軍娶了丫頭的故事,看名字就知道了,送子丫頭嘛!很好看嗎?看你惦記的。”

“才看了個開頭就燒掉了,覺得有點遺憾。”

“那好辦,再去別的書店找不就得了?反正他們進書的渠道都差不多。”

“對!”雪君套上拖鞋就跑出去。

“喂,喂……”菲兒看著她匆忙的背影,“有這麼急嗎?”

跑了一天,結果是沒有,學校附近所有的書店都沒有這本書,她跑去問原來那家書店的老板有沒有備份,老板笑著說:“這種書進一套就算了,哪家還會進備份?”

她一個人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在路上,看到月亮想起倪荊、看到池塘想起倪荊、看到燒烤店的招牌想起倪荊、看到一個高壯的背影,還是想起倪荊。

她拿出手機,撥了那組在腦海中徘徊了好幾天的電話號碼。

“喂?”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請問——夏瑞亭在嗎?”

“誰?”

“夏……夏瑞亭。”她抖著聲音重複了一遍。

“打錯了。”嘟……嘟……嘟……

她覺得連掛機的力氣都沒有了,虛軟地坐在路邊,把頭深深地埋進膝蓋。沒有,瑞亭給的電話是錯的。應該說,這個號碼根本就是她自己想象出來的。坐了好久好久,任清冷的夜風吹醒了頭腦,她才有力氣撐起雙腿走回宿舍。

第二天下了課,依然忍不住一家一家書店地尋找。她去網上搜索,到BBS上留言,查到××高中學生處的郵箱,發了封E-mail。

第三天、第四天……一個星期過去了,搜索沒有結果,留言沒有回複,學生處回信說,他們高中沒有叫夏瑞亭的學生。

又一個徒勞而返的夜晚,她把疲憊的自己丟上床鋪,身體叫囂著需要休息,大腦卻異常清醒。她偷偷地吃了兩顆安定,強迫自己入睡。次日醒來,照舊一條濕透的枕巾。